【溱中记忆】推迟十一年半的高考

发布时间：2019-08-13 20:49:53 来源：自考网

按说，高考是莘莘学子面临的一道常规“程序”，然而，高考对于我和我的同学却浸泡着失望和传奇。

我的老家在水乡深处一个叫小甸址的庄子，这里走出了当代书圣高二适。他是我的祖父辈，也是我父亲的塾师。自幼耳濡目染，我受着经典文化的熏陶，对求学深造有着强烈的渴望。

1966 年 6 月的一天，教导处李主任到我们高三班开会（高三就一个班），详细讲解高考和高考志愿填报的注意事项。印象深的有 3 点：一是表扬我们这一届“学习成绩齐整”；二是讲了参加高考时，他会从箱底取出一年使用一次的大铜哨，并反复讲了用于“集合”或“紧急集合”等的长、短声；三是前届有同学填报志愿时把“浙江大学”写成“淅江大学”而未被录取，原因是，你把人家校名都写错了，人家还能录取你！

我们一个个踌躇满志，谈清华，说北大，仿佛一步可迈。岂料，开会后没几天，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人民日报》刊登《通知》，当年大学停止招生。后来，镇上同学“上山下乡”，农村同学“回乡务农”， 50 个同学的 50 个大学梦像 50 个肥皂泡一样同时破灭了。后来知道，这就是学者余秋雨所说的“群体性伤害”。我当过农民，四夏大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我做过车工，虽满身油污，却为自己车出的精美工件高兴；我还为青藏铁路铺轨 1 年多，高原的酷寒至今写来仍禁不住一身寒噤。 1977 年 10 月，邓小平决定恢复高考制度。这时我已结婚生子，一年有七、八个月习惯于赤足赤膊了。

当年的招生简章规定，报考者实龄不得超过 30 岁。就我们这一届而言，只有实龄 5 岁、 6 岁和 7 岁入学，而且一级不留，才有报名资格。 20 世纪 50 年代，农村学生普遍读书晚，因此，除了去世的两位同学外，仅有十几个同学能够报名。我当年 29 岁，还是同学中年龄最小的。

在中学当老师的二哥劝说下，我报了名。当我从房梁上解下捆扎多年的旧课本时，它们已被厚厚的灰尘覆盖。擦拭后见到“语文”、“代数”、“立体几何”、“三角”、“平面解析几何”、“物理学”、“化学”等封面大字，我感到特别亲切，好像回到了在溱潼的中学时代。打开这些尘封的课本，我仿佛打开了一扇人生的希望之窗。刚开始复习时不适应，拿钉钯、大锹惯了，手握钢笔硬敲硬敲的，不活劲；更可恨的是一拿起书就打瞌睡，过了两三天后才慢慢习惯。

因为积累了十多年的高中毕业生，报考的人数太多，那年高考多了一道“初试”的程序。初试只考语文、数学两门。初试过后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我又干起了农活。待知道通过，离正式高考只剩下几天功夫了。

1977 年 12 月 22 日，我带着二哥给的“伍斤”粮票和贰元钱，坐轮船到县城姜堰参加推迟了十一年半的高考。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心里却热乎乎的。进考场前遇到几个同班同学，因为脑海中是十多年前“翩翩少年”形象，因而感觉似曾相识，几不敢相认。待惊呼、拥抱、握手，一双双粗糙的手，都成了“闰土”的“松树皮”时，相互打量，感叹亦唏嘘，宛如隔世。

考试比较顺利，但我已不敢填报当年班主任为我选择的“一流大学”，只想把“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于是填报了南京农学院和苏北农学院合并而成的江苏农学院。又想到自己已经结婚生子，哪个学校能要？于是死心在家种田挣工分。

春在梅花蕊上寻。转眼春节到了，恢复高考使我隐隐地感到：我们祖国科学文化的春天就要来临。于是，我用列宁的话作为春联贴在两扇大门上：

坚冰打破

航路开通

次年 3 月 1 日，我在罱泥船上意外听到录取的消息。到江苏农学院报到后方知，我以总分第一名被该校录取。那年我的高中同学通过高考有 10 人进入大学或中师学习。全国报考人数竟是录取的 30 倍！ 1978 年放宽年龄限制，我的高中同学又有几人考入大学，而因家庭、经济、观念等原因，仍有一半同学的人生没有高考经历。 1966 年停止高考， 1977 年恢复高考，这是中国文明史以至世界文明史上罕见的文化事件，我一人兼得，真是三生有幸。否则，我的人生就太平淡了。追溯历史， 1937 年，日本入侵，山河破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师生步行向南，先在长沙办学，仍危在旦夕，后又向南转移至云南昆明，还是常受到日本飞机的轰炸，终于在 1938 年 5 月 4 日开学。当年的学生须借道越南到昆明参加高考。苦撑 8 年的“西南联大”，保住了中国的文脉，培养出李振道、杨振宁、汪曾祺等一大批科学家、文学家。

2008 年 5 月 12 日，我国发生了里氏 8.0 级的汶川大地震。特大灾难，世界震惊。国家根据实际情况，将灾区高考从 6 月 7 日推迟至 7 月 3 日。这一“推迟”充分显示了“以人为本”的理念，与我亲身经历推迟十一年半的高考有着根本的区别。 2008 年是母校溱潼中学建校 70 周年，为了让母校的后来者能较为全面地了解校史，特作文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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