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北大门”德州“绝地反击”

发布时间：2020-05-17 08:05:59 来源：自考网

“知耻后勇，绝地反击。”

日前，德州市主要党政领导因2019年经济社会发展综合考核和“双招双引”考核排名双双垫底，被山东省政府领导约谈，面对来自上与下、内与外的压力，德州市政府在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发出上述改革决心。

事实上，作为山东欠发达地区的德州市，不乏优势，更不乏机遇。德州不仅是山东唯一被纳入京津冀协同发展这一国家战略的城市，还尽享山东新旧动能转换综合试验区的政策，但即便有“双料”国家战略的加持，德州仍被过去的发展“惯性”所拉扯，而这也或成为其被“约谈”的深层次原因。

记者近期在德州调研中了解到，这种发展“惯性”，不仅让一些招商而来的企业悻悻而归，也让部分本土企业深感不适，试图“远嫁”他方。一些地方一味地为企业画饼充饥，缺少契约精神，外加三四线城市的人才、资金等先天劣势，成为制约企业和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原因。

反思之后的德州，除了扒鸡，是否有更多亮点让人关注，我们拭目以待。

被省政府约谈

据《大众日报》报道，近日，山东省领导陈辐宽、王可、凌文代表省委、省政府对在2019年度各市经济社会发展综合考核中排名后3位的东营、德州、聊城市和双招双引（招商引资、招才引智）指标排名后3位的东营、德州、菏泽市党政主要负责同志进行了约谈。

记者注意到，上述两项考核指标，德州市均在垫底之列。

为此，山东省领导表示，东营、德州、聊城、菏泽市要把问题和差距找准找实，系统研究提出整改提升的有效措施，迅速发起九大改革攻坚行动，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各项工作。要把考核压力转化为发展动力，做“攀登者”、当“挑山工”，确保新旧动能转换初见成效，确保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十三五规划”圆满收官。

德州市政府为此在回应《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德州市将按照省委、省政府部署要求，找准问题、抓实整改，坚定信心和决心，进一步激发干部群众干事创业、跨越赶超的活力，坚决打赢“翻身仗”，为新时代现代化强省建设作出应有贡献。德州市对考核结果认真进行了反思，知耻后勇、绝地反击，知重负重、加压奋进。

那么，作为山东省欠发达地区的德州，是否就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排名垫底？其痛点究竟在哪里？又该如何扭转局面？

“今年考评出来之后，市主要领导也恰逢刚刚履职，压力非常大。这种压力不光是来自外界媒体，还有基层群众和各级领导，德州现在迫切想改变落后的面貌。为此，市政府也在陆续出台政策，对我们原来发生的问题进一步理顺，统一思想，努力打造好的营商环境。”德州市政府工作人员在受访时坦诚地说。

事实上，德州作为山东的“北大门”，交通等区位优势明显，由此也成为山东省唯一被纳入京津冀协同发展这一国家战略的城市。

2015年7月，国务院印发《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明确提出“支持德州建设京津冀产业承接、科技成果转化、优质农产品供应、劳动力输送基地和京津冀南部重要生态功能区”。彼时媒体报道称，其对于打造山东北上桥头堡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德州正在为此受益。据德州市投资促进局京津冀协作科相关负责人介绍，仅去年就引进京津冀项目86个，到位资金73.4亿元，其中三分之二的投资来自北京。

2018年年初，国务院批复《关于山东新旧动能转换综合试验区建设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德州作为山东一员亦深受其惠。按照《方案》，济南、青岛、烟台市全域，以及其他14个设区市的国家和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以及海关特殊监管区，将加快推进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全面提升发展质量和效益。

德州市市长杨洪涛在今年的德州两会上做政府工作报告时表示，去年37个项目列入全省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建设项目库优选项目，累计完成投资70亿元。德州市发改委今年稍早消息称，今年德州有42个项目入选山东省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建设项目库（第一批优选项目），总投资达445.08亿元。

这样的成绩得来非常不易，但现实层面的困难亦摆在眼前。

上述市政府工作人员说，德州非常想对接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国家战略，为此积极主动对接北京和天津，其中做了大量工作，但京、津的产业去往德州很难。“我们来北京对接过多次，但是他们对于到德州投资还是有一定的顾虑。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放弃这种努力。”

据记者了解，德州为了紧密对接北京等地，于2016年开通德州东站至北京南站的“德州号”城际高铁。每天的早班车于7：15发出，一个半小时左右即可抵达北京，而末班车21：40从北京出发，23：00抵达德州东站。而其间最快的高铁城际列车仅需72分钟即可实现“双城”工作和生活。

即便如此，北京中关村的一家国家级产业园区负责人对记者坦言，目前全国各地都到北京来挖项目，但成功与否，取决于当地的政策和服务，即对企业的支持力度和对企业的服务。而就其自身的观察而言，从企业的选择面来看，珠三角和长三角最有吸引力，企业对德州的投资兴趣并不太大。

“就我们而言，一是上级领导对于优质企业的外迁是不支持的，二是类似欠发达地区往往出现政府前期许诺得很痛快，但当企业真正落地后则面临政策难以兑现的情况。”上述园区负责人说。

给企业“画饼”

钟未先（化名）即是穿梭于德州与北京、天津之间的企业家，而他之所以选择落户德州，是缘起一位德州副市长在北京中关村考察，遂将其招商引资而来。在德州投资创业的六年里，他的孵化器产业在德州已算小有成就，旗下的一个项目年纳税额超过2000万元。

钟未先说，虽然相较于过去，德州现在无论是办公环境、税收奖励、人才和科技政策已经有很大幅度提高。但他也认为，相关奖励政策兑现起来并不顺利，很多县市的行政办事效率低。“比如公司在南方，一天能干的事在德州却需要三天。”

同为“外来户”的德州齐河县一家产业园区运营方亦有苦难言。

虽然站在他的办公室内，仅隔一条黄河即可眺望到济南西站，但与济南的差距却不是这个“百强县”所能比拟。

上述齐河县园区运营负责人告诉记者，在齐河创业的优势是用县级的成本，享受济南大都市圈的资源。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司才愿意从北京被招商引资而来，截至目前，该园区已经有70家科技型中小企业入驻。

“北京的企业招商引资落地齐河后，当地政府前期承诺的资金补贴等往往难以落实。”该园区负责人说，比如当时企业来时政府许诺5年内给予100万～200万元的资金支持，但给了两年就没有后续了，政府领导一换届就不理以前承诺的事，很多前来投资的企业也非常惊讶。该园区负责人说，“类似情况比较多，但企业也没办法对外说，因为一旦得罪了主管部门，后期在当地发展会更难受。为此很多老板比较气愤，政策执行不到位，心里自然觉得落差很大，有些企业因此还撤资搬离了。如果政府的承诺以后还是不兑现，我们也不敢干了。”

在“空头支票”方面，当地似乎做到了一视同仁，不管是“外来户”，还是本土企业，无论大小均难以幸免。

“公司现在在天津、江苏等地已经投资设厂，但享受的待遇明显与德州是不一样的。”德州一家本土上市公司的高管对记者说，公司当初进驻江苏是受到邀请前去，而且地方政府给予了很大的政策支持。但在德州似乎得不到太多支持，政策也落实不到位。

据其举例称，公司此前急需扩建厂房，几十亩的建设用地因为涉及村子拆迁问题，一拖就是多年，直至近期才正式走完招拍挂土地程序。但问题随之而来，因为所批复的土地四周仍旧被一片棚户区包围，这意味着以后即便厂房盖起来也没有进出口，而政府至今也没有协调清楚，这导致未来新项目投产后，车辆进出都是问题，“很难想象以后有客户来考察，看到一片棚户区的场景。”

该名上市公司高管说，在总体土地利用指标有限的情况下，政府愿意多拿开发房地产项目增加财政收入，而对于涉及公司不直接产生经济效益的研发中心地块，政策层面始终不太重视。此外，到目前为止，相关政府部门还拖欠公司数千万元的补贴款，包括税收补贴、土地补贴等，而每次就此事向政府询问时，得到的答案都是“暂时没有钱”。

当记者问到公司会否因此放弃德州时，该高管说：“我们已经在天津、江苏建厂了。地方一直不给支持，我们只能就逐步往外走。（放弃德州）这个谈不上，我们是企业，肯定得围绕业务走，哪里有生存条件，我就往哪里走了。不能说因为我对家乡有感情，就必须得忍辱负重，对吧？”

先天的“痛点”

就企业而言，一方面是挂在墙上的“饼”难以充饥，另一方面则是人才、资金等三四线城市面临的通病。

以钟未先所创立的园区为例，目前已经入驻近百家公司，行业涵盖环保、文创、高新技术和装备制造等。他表示，今年受到疫情影响，企业乐观与悲观两种心态兼具。悲观的是当地政策在不断调整，银行等金融机构融资困难，而股权融资市场还停留在非常初级阶段，十分不活跃。

但其也坦陈，与其他城市相比，公司在德州的投资额不算多。其原因是德州自身不够开放，企业融资困难，业务发展起来也比较慢，市场经济不够充分，没有形成产业集聚效应，产业结构小而散，没有龙头企业带动作用，相关产业基础薄弱。

“目前参与股权投资的主要是外地企业，德州当地的股权投资非常少。”他认为，主要是因为当地企业老板、金融机构在认知上不足和不活跃，“德州的企业不喜欢过多股东参与，缺少合作意识。”

相比钟未先，洪会强（化名）则是因为家乡情结选择从北京回到德州老家投资。作为一家国内知名医疗健康集团的副总裁，对于股权融资之难，他深有体会。

“公司当初刚来德州时，深圳等地的信托基金非常支持，而且要发起成立一只10亿元的健康产业基金，但我们始终没能说服当地企业的领导，多数国企也不愿参与，到最后还是新上任的市领导强压着地方国企才最终出资成立。”洪会强回忆说。

上述齐河县园区负责人也表示，此前政府承诺企业贷款可以贴息，但一直难以落实，所以银行的创业贷款始终“挂在墙上”。而股权投资因为地区本就不活跃，再加上可投项目太少，而且现在的资本都倾向于投到互联网等行业，想要赚快钱，所以科技型中小企业成活率并不高。

除了资金，人才更是一个难题。

“我们公司招个人有多难？比如技术管理岗位、工程师岗位、技术骨干岗位、车间主管岗位或者行政主管岗位，都招不到高端人才。”上述上市公司高管说。

“我们给到的月薪已经在4000~5000元了，但新媒体运营岗位始终都招不到人。”钟未先抱怨说，德州本地相关配套专业的人才少，大学生发展得好的大多去了济南和北京，德州本地留不住人才，外地的高技术人才又不愿来。

人才问题，同样困扰着德州一家大型知名民营企业，该负责人建议下一步相关部门应该协助引进高层次创新型人才，鼓励和引导有人才需求的企业制定更加有吸引力的优惠政策，多举办一些人才对接活动，帮助企业引进高端人才，提高企业软实力。他认为，目前，德州的产业政策不完善，且落实迟缓，效果尚不明显，尤其是给予民营企业的扶持力度较小，加之产业政策落实不到位，主要体现在土地规划和利用、水域空域开放、水电煤气热价格优惠和金融扶持等方面政策落实不到位。

“政策贵在落实、难在落实、成在落实”，该民营企业负责人指出，支持民营经济的“真金白银”能不能精准到位，支持民营经济的“源头活水”能不能及时注入，事关德州市民营企业以及全市经济的发展和未来，建议政府抓好督促检查。要从政策落实的关键环节、关键要素等方面建立健全督查清单，让督查有的放矢；既在面上坚持统筹协调，抓好政策落实的整体推进，也在点上实施具体指导，抓好政策落实的跟踪问效，及时掌握政策落实进度，及时发现和帮助解决落实中的突出问题，让企业真正享受到政策红利。

后发之“勇”

事实上，尤其是在国内外经济越发复杂，不少企业生存和盈利较为困难的当下，德州已经意识到营商环境等问题的重要性，并且要出实招来予以应对，这样的勇气难能可贵。

德州市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2019年全市GDP分别为3140.18亿元、3380.3亿元（第四次经济普查数据为2893亿元）、3022.27亿元，分别比上年增长7.3%、6.7%、6.1%，呈现放缓趋势；各类市场主体总数分别为36.46万户、40.01万户、42.72万户，分别增长11.9%、9.8%、6.8%，增速有所放缓；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分别增长（按可比价计算）7.1%、7.3%和4.8%，增速下滑严重；固定资产投资分别增长18.8%、7.3%、-13.6%，增速下滑严重，其中房地产投资分别为238.52亿元、299.28亿元、353.62亿元，分别增长8.2%、25.5%、18.2%。

2017~2019年，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分别完成187.47亿元、202.5亿元、206.27亿元，分别增长6.9%、8.0%、1.9%，其中税收收入分别为133.30亿元、155.6亿元、156.48亿元，分别增长10.3%、16.7%、0.6%；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分别为360.57亿元、414.15亿元、437.36亿元，分别增长8.6%、14.9%、5.6%；值得一提的是，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分别为168.54亿元、306.8亿元、280.04亿元，可见自2018年开始已经明显超过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其中，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收入分别占当年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的86.07%、87.92%、92.56%。

而在直接反映地区活力的人口因素亦不容乐观，数据显示，2017~2019年，德州市常住人口分别为579.58万人、581万人、574.85万人，其中2019年呈现净流出态势。

对于地区经济存在的短板问题，德州市政府有关部门负责人在回应记者采访时表示，从新动能看，德州的规模优势不突出。新兴产业虽然发展势头良好，但规模较小，短期内难以替代传统产业收缩所造成的缺口。从传统动能看，龙头企业带动能力弱，传统产业体量较大，但是中小企业多，龙头企业少，大项目、好项目较少，对产业带动力不足。

熟悉德州的一位山东省人大代表在受访时表示，德州市县级干部和省级领导想干事，关键在于中间有些部门不作为、懒作为，这在德州由来已久。“德州人的性格深受齐鲁文化影响，民风非常好，可能有能力、境界的问题，但是绝对不是人品问题，绝对不是想要把某个事情搞坏。”

德州市委一位工作人员认为，德州为什么在全省的位置靠后？除了经济上有很多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解放思想，而且要先从领导干部开始解放思想。“新德州建设，就要有新气象，干部的精神面貌实际上是主要方向。”

对于京津冀协同发展、新旧动能转换等存在的问题，德州市政府方面也坦诚回应道，工作差距背后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政治站位不高，对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得不深不透，贯彻中央决策部署和省委省政府工作要求不坚决、不到位。二是改革创新精神不足。面对错综复杂的发展形势和艰巨繁重的改革任务，一些干部干事创业精气神不足，思想保守、行动滞后，改革创新力度小，能力不过硬，工作按部就班，拿不出实招硬招。德州是全省唯一列入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的城市，但聚焦国家战略，思路办法不多，成果不够明显。

“面对严峻的形势、繁重的任务，我们要从思想认识、精神状态、能力作风上来一次大检视、大改进、大提升，以担当作为的实际行动坚决打好翻身仗。”德州市政府回应称，要发挥“关键少数”关键作用，对领导干部包项目、包企业、包信访积案等硬核做法，一定要不折不扣落实到位。

而就外界关心的营商环境问题，德州市政府表示，将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的良好氛围，为企业办实事解难题，提供高效服务，下决心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等方面着手。“全市在梳理过去遗留的一些影响政府诚信、事关企业发展和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的问题的基础上，拿出专项方案、召开专门会议安排部署，进行攻坚，困难再大，该解决的也要解决，进一步树立诚信高效的政府形象，真正把企业家当自己人，为自己人办事就是办自己的事，努力打造良好营商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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