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那撒落在稿纸上的金子

发布时间:2019-09-05 23:11:43   来源:自考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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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各位老师、朋友们、渭南的乡党们:
大家晚上好!
酷暑刚刚过去,月光是那么的明净,蝉声和蛙鸣交替着在旷野里奏响,空气也好像被这美好熏醉了似的在我的周围上下跳动,我的心紧张而快乐。能够在这样一个迷人的夜晚与大家交流,我感到无比的荣幸。
感谢谢天祥老师抬举我,由我发言,与大家交流关于散文写作的心得体会,开卷有益。
我与谢老师是在上个世纪末的1999年8月底,也恰是这个时间段,曾经作为兰州军话剧团和创作室的创作员,我们一行六人从兰州出发到达新疆的叶城县。我们是去部队代职、体验生活的。然后我们又一同随部队送给养的大卡车,行成一条巨龙似的车队攀附在卡拉昆仑山上。这是一条行程1200多公里,海拔高达7600米的世界屋脊上。这些地方都是全军最艰苦的一个个边卡和哨所,它们被层层叠叠的冰山和整日整日呼啸着的山风围困着,几乎与外界隔绝。喀喇昆仑山天高云淡、邈无人烟,一天可以经历四季,人们形容“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走了20多天,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体验了另一种人生。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们是热爱文学和艺术的兄弟姐妹,我们是终生难忘的朋友。
今天的谢天祥已经是成果斐然的作家,他的著作等身,他的电视剧热播不衰,他对绘画、收藏等门类的艺术有着自己不凡的见解。他的散文作品时常像钻石一般撒落在群中(微信)报刊上,令人眼前一亮。可我更看重的是他的广泛而宽阔的好人缘,他能一呼百应地将各地的大家、学者、文学爱好者们聚集在一起。经他创建的“渭南小说界”微信群,像一块“文学的根据地”,像一片“艺术的海洋”,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不,像一个发展中的、人丁旺盛的“庞大的家族”,更像一个背负着信仰,怀揣着理想,誓死捍卫文学事业的生力军。他团结着、引导着、呵护着、小小翼翼地启发和带领着他的兄弟姐妹们——他的热爱文学的乡亲们和年轻的作者们、读者们,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行。他们一步一步地艰难跋涉着、不畏高低贵贱,不惧名望声誉,对文学的热爱是他们的宗旨。
这支队伍在不断地壮大着,目标越来越坚定了。看着,看着,我会眼热的。我会感动得眼睛发热的。我真想把老谢和这支队伍,把这样的一群人,比喻成一群教徒,文学的教徒!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他们多么像一群甘愿受苦受难的文学教徒啊!他们庄严的举动多么像一副耶稣和基督徒们为了信仰而不屈不挠的虔诚的图景。
谢大哥是个心性和抱负,坦荡而高远的人。因此对于他的邀请,我视作一件神圣的事情,也因此我把今晚,当成了我庄严的节日。
著名作家莫言先生说过,他曾用耳朵阅读。那么,今晚我们就用声音交流吧。这同样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多大出息和见识的人来说,以这种方式交流,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至少我可以“半面遮掩”,抛砖引玉。我还可以排除很多的尴尬,多谈别人少说自己,扯大旗作虎皮。我甚至可以胡拉被子乱    扽   毡,反正你们是听得见我的声音,看不见我的面红耳赤的。况且,散文不比小说,它本没有界限没有边沿,没约束没规矩,没大没小,没长没短,没古没今,恐怕从我们人类会开口说话的那一天起就有了它的存在了吧?然而,谁也说不清那一天是哪一天,哪一篇是它的开篇鼻祖,更不知道它的代表作叫什么。有人说神话是它的起源,有人说传说是它的翅膀,也有人说《诗经》是它的代表作,还有人说“史记”是它最杰出的例证。倘若那样,那么,老子、孔子、《世说新语》、《资治通鉴》、《朝花夕拾》又算不算呢?还有外国的《但丁》、《神曲》《圣经故事》《瓦尔登湖》《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等等,它无国无疆,它自由自在,它包罗万象,它天马行空……总之,散文啊!它就似河流、海洋、高山,大地与天堂?
我们知道能够口口相传的,具有真知卓见的,满怀真情实感的,富有诗情画意的,真的、好的、美的、妙的文章,都是受人尊敬和喜爱的好文章。这些文章像春风、雨露、吹拂和浇灌着人们的心田;这些文章像灯塔照耀着人们的心灵;这些文章像种子,能够长在人的心底,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展翅飞翔,穿越古今,飞往不同的地域和读者中去;这样的文章就是撒落在稿纸上的、那一粒粒静谧而闪着光辉的金子!这样的散文,就是记录和抒发生活形态、情愫的眼、耳、唇、舌,是一颗颗跃跃跳动着的心,而创作散文就是寻找,将心灵安居何处?
我想说——
将心气接到天上去
我的家乡在渭南市大荔县义井村,但我家不是土著,也就是说我的祖先本不是那个村子的当地人。在我父亲5岁的时候,我的祖母埋葬了我的祖父,放弃了富足的家业,也逃离了我的曾祖父的骚扰和侵犯,带着我父亲来到这个小山村,在一条叫做洛河的河边的一爿土屋里开始了营生。我祖母靠卖凉粉起家将我父亲供到当年的同洲府大荔中学,读完了完小、初中,考上当年位于三原县的水利学校。我父亲是大荔县不多的老派中专生。
奶奶的营生也逐渐地发达兴旺起来,听说我家的长工就有13个,奶奶一顿就擀出几十口人的面条来。我们家还开了旅店。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题目就叫《住不住店,先来碗面》发表在《散文》杂志上。后来被张艺谋读到了,约见我,想让我写一部关于“面”的电影。我异常兴奋,张艺谋人很好,可不知是我造化不大还是运气太差,总之这件事搁浅了。当然这都是远话。我们还是回到我的那个村庄吧。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两岁,文化大革命的滚滚洪流真正漫卷到我们那里,涉及到我的父亲时,我刚刚上小学。我忘不了就着月光陪母亲看大字报的情景,我也忘不了父亲被带走我祖母担得忧彻夜不眠的日子,但是,在我的心灵深处那个村庄就像一幅广袤、神秘、宁静、深邃、诗意斑斑的水墨画。
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那个村子在不断的壮大,河南逃荒的、洛河发水后的移民纷纷到了那里,还有原本村民中人丁的增长,我们大队由6个生产小队到8个,最后10个、12个,成了方圆所有村子中最大的生产大队。我父亲也回来了,当了大队的文书。
再后来,我们家花了88元买了一个院子,就在全村最中心的位置上。我家是第3生产队,而紧邻的9队的棉花库、粮仓和社员会议室就在我家隔壁。我家门前是一块硕大的打麦场,后来也将打麦场挪走了,专门留下这个大空地为大队所用,因此村里的一些活动,例如群众大会、放电影、搞社火、跑马马,拔河、篮球赛,凡是大型的重要的事情都在这里发生。据说这块空地,曾经   是一座庙,庙里诸神端坐。
我家的对面是一个戏台,方圆最威武的戏台。   听戏人坐地上,戏台高过人头。因此就有老人说了,其实那戏是演给原先对面庙里的神看的,说唱也是给庙里的神仙听,唱音越过人的头顶,直灌进神的耳朵里。整个一台戏,是台上演员和庙里的神仙在交流,台下人听见的,只是人神交流的“漏音”、“余音袅袅”。
我对这样的传说充满疑虑,又满怀想象。夏天忙罢,村里会来耍猴的、演杂技的。秋收过后,农民刚刚储备好冬藏,又会有说书人来,一个架子一面小鼓,两个钢嚓嚓。那人先吃一碗手擀面,再派生产队一个人拿个长口袋,到每一家储存粮食的瓮里用缸子舀一缸子的玉米算是听书的报酬。然后说书人开讲了,三侠五义、杨家将、岳家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都是连本书,一说可以说半个月。钢嚓一响,全场鸦雀无声,月光下,所有人都屏息静听,只他一人说话。他敲一下鼓,说一段,偶尔唱几句,主要是讲,讲得惊心动魄,揪着你的心往下听。讲到一个时辰后,他会告诉你,说:暂且按下不表,明天接着再说。
寒冬腊月,男孩子们都跑到饲养室听抽着旱烟袋的老汉们讲土匪武侠去了,我们女娃娃则总是挤在纳鞋底的妇女们中间听鬼神故事。悠悠的火堆旁是我们最早的文化启蒙的温床。
女人们讲的故事大多和鬼怪妖魔分不开。比如谁家的男人死了还会回来喝水,顺便看看自己美貌的妻子,若妻子安分守寡了,就会悄悄地在跑到自留地里帮助收割麦子,比如,墙上画中的美女每一天在固定的时刻下来给家人做饭,再比如谁谁家的姑娘极其漂亮,就是尾骨上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我常常听得头皮发麻,有时候听着听着,天上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火盆里的柴禾突然“噗”一下燃烧时的声音,就会把我吓得浑身悚然一抖,觉得火光照耀着的墙面上鬼影幢幢,神怪正走进门来,这时,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跳还在不在自己身上。所以我总觉得雪花就是文字,月亮就是稿纸,写作就是在稿纸上洒落金子。它很神奇,它闪闪发着光辉!
后来,听说许多的作家都有类似的经历。莫言的家乡的人就像是蒲松龄的传人。他小时候在集体劳动的田间地头,在生产队的牛棚马厩,在他爷爷奶奶的热炕头上,在摇晃着的行进的马车上,聆听了许许多多的神鬼故事,历史传说、逸闻趣事,正是这些与当地的人文环境、家族历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使他产生了强烈的现实感而写出了不朽的作品。这些都是他的文学的富矿。
我还听说,在贾平凹的故乡,有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这位老人很神叨,是二郎庙的看门人。他见过小时候的贾平凹,经常在这里玩耍,并在庙墙上写字,那时候就让他觉出贾平凹的不一样来。他说贾平凹的舅舅是11团的团长,有一天把贾平凹他妈接下去看电影,结果贾平凹就出生在了那个下金盆村,第二天才用车子送回来。这老汉说,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贾平凹的出生就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老汉还说,贾平凹自小在这庙门前长大,于笔架山有着连带关系。农村历来有个说法,认为村子前面有座笔架山,注定这个村子要出文曲星。因此,家乡人说贾平凹就是下凡的文曲星。
至于这些是真是假,诸位谁若熟悉贾平凹先生的,大可以去问问。可我要说的是,这些传说也好,神话也罢,都是散体的文章,而我们的语文教育主要是散文教育。大家回顾一下,我们从上小学、中学、到大学,语文课本的选文,除了少数的诗、词、赋,其余皆是散体文章,就是散文。散文是我们的原创文体,也是人人会写的大众化文体。并且,散文的边界很是宽泛,倘若把诗、词、赋等韵文除外,皆是散文。按照这个定义,论文、公文、应用文等,都属于散文了。
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写的第一篇作文《记一件小事》,记叙文,就是散文。我们的课文课本上学的大多是散文,课堂作文做的是散文,一场场的语文考试考的也是散文。前面那些老师们:李炳奎、李西岐、老村老师(我入群晚,凡我听到的老师们)的讲课,都是一篇篇极其精彩的散文。况且,散文伴随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我们离不开散文,写个学习报告、工作总结,连写个请假条,都需要散文功底。我们中国人的思维是散文思维。我们创造了一种用散文说话的方式,学好散文,等于学会了说话。因此可以说  散文就是中国人的聊天  ,说话,她早已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成为我们的言说方式。
至于怎样写好散文,把散文写得朴素而大方,精致又神奇,紧扣心弦,仿佛说书人那样,仿佛戏台上唱戏是和神交流那样,那就势必要有一股仙气,灵气。尽量地把天上的事拉到地上来,把地上的事说到天上去。从地上开始,朝天上言说,余音袅袅,心领神会   。
可是,我们既不是说书人,又不是唱戏的,也不是贾平凹家乡那个看管庙门的古稀老人,更不是贾平凹、莫言,那我们是谁?我们又该怎样言说?我们不妨——
把书桌撑到地上来
还是从我说起吧,抛砖引玉。
我的童年生活,除了让我接受了神话、鬼怪以及从小学到高中的文化启蒙和学习外,我父亲给我讲了很多的比如三国、红楼、水浒等故事,我看了《青春之歌》《艳阳天》《苦菜花》《创业史》《红雨》等书籍,虽然是那些打着时代烙印的文学书籍,但毕竟唤起了我的一种热情,一种文学的冲动吧,我又是个天性敏感、好幻想的少女,我的作文总是优,我的照片被县城照相馆放大后作为样板挂在橱窗里,从此我成了我们那里最机灵的孩子。我是我父亲的骄傲,几乎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农村熬下去呢?父亲的身边总是有一些朋友,老同学,教师、公家人、纸扎匠,放电影的,和一些知识青年们,他的这个圈子和氛围也感染和催促了我的某些天性的形成吧。有一天,我突然接触到一本书,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正在看的一本书《马克思传》。那个老师只比我们大三四岁,年轻,帅气,关键是他的爷爷曾是国民党人,奶奶信佛,爸爸在外工作,叔叔姑姑都是大城市的,他新鲜,时尚,让人爱慕。我看了他的《马克思传》一眼,很吃惊,心跳也加快了,又翻看了一次,后来总是想去看看。其实我并不懂也未必看得进去内容。我突然就变得沉默了。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举止内敛了,还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喜欢一个人呆着,尤其到了晚上,我喜欢一个人幻想。我想:我要写一本《资本论》小说,像《青春之歌》那样的小说《资本论》,等我的书出版时,我要把马克思这位大胡子,长着一双深邃的迷人的眼睛的人的照片放在第一张,再把我的照片放在第二张。这可能就是最初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吧?那时谁懂这些。
后来我没写出资本论小说来,而我所发表的文章“山那边”,“丑丑的天空”“行云与流水”“让梦想再生繁华”,以及我的诗集《全家福》全是写童年生活的。
等我高中毕业,当年就考上了兰州军区军艺学校。可我一听学医,马上就蔫了。可我奶奶说了,这是上军校,方圆多少里谁见过女兵的。父亲和我一样矛盾,但他没说什么,于是,我入学入伍了。第一次上解剖课就把我吓了个半死,再上X光室时,我一下子没背过气去。我看着X光照下没有了血肉,只剩一副白骨的人,我顿时瘫了,到医院实习还会碰上死人的。天哪!也许是天性胆小敏感,也许是儿时的鬼神故事听多了,我真的最害怕的地方就是医院,最恐惧读的就是医学书籍。3、4年下来,我真不知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毕业分配分到了临潼疗养院。这里基本上没有病人,这个地方简直是我的福祉。我就是从这里走向文学,恋爱、生子过着快乐而向往的生活。我在这里零距离地接触了的一个又一个的著名作家。
那时,我已经改行当了疗养院政治处的宣传干事,也发表了一些所谓的作品《啊,那远去的红领巾》《开口笑的石榴》《她走了》《拽着秋风的秋雨》等,在我们军区的《人民军队报》《西安晚报》,偶尔也能上《解放军报》的副刊。骊山脚下,华清池畔的陆军疗养院就是文学的一块风水宝地,很多的大作家都到那里去过,杨沫、杜鹏程、陶泰忠、有我们军区的李镜、李炳奎、杨闻宇、朱光亚、李茂林老师,都给我们讲过课。后来我和这些老师成了同事,这是我的荣幸。
最瞩目的是那一次,我作了会务组的成员,有一批著名作家要在我们这里办笔会。《西北军事文学》的贺晓风、徐光泽、殷实,请来了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莫言(红高粱)、李本深(昨夜琴声昨夜人)、唐栋(兵车行)、周政保评论、还有南开大学毕业的刘方伟等,还有徐怀中先生(最近的茅奖得主)的夫人(电影《槐树庄》中郭大娘的扮演者)以及舞蹈、作曲家们。他们会时不时地召开一些学术研讨会,我就去听。那时正赶上47军在老山前线轮战,他们会看一些内部片子(战场上的真实记录《蓝剑B行动》等)。那时我刚刚结婚一个月,丈夫军校毕业分到47军,正刚上上前线去了。
看着这些大作家们写作,我也写,我写了一篇很玄乎的文章一下子在老山前线轰动了。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今天是8月15,我们几个参战家属,围坐在一起,桌子上点着一根红蜡烛,放着一颗地球仪,随着红蜡烛地徐徐燃烧,地球仪转了一圈,过去了一年,当地球仪再次转到那片红土地的时候,我们都噶然无声了……当时是保密的,我并不知道丈夫的具体地址,是没法通信的。我灵机一动就给前线的猛进报投去了,发在了头版。可这不叫文学作品,顶多是个煽情的新闻类的东西吧。
那时的我,看着这些当红的顶顶大名的作家们,每人一个房间,烟雾缭绕,苦思冥想的样子,有的竟像母鸡下蛋一样转来转去,一脸煎熬。我觉得不可理解,写作就这么难吗?于是我也写开始小说,桌子上放着短篇,床铺上铺着中篇,我一会写写这个,一会写写那个,忙得不亦乐乎。第二天吃早饭时,我把这个消息公布了,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只见贺主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口饭差一点像浪花喷簿而出。
后来,他们多次研讨,其中说到关于生活的话题,他们认为一个作家要有生活,厚实的生活,活灵活现的生活,丰富多彩的生活。他们还说,王愿坚(“三根火柴”的作者)老先生说过:我们的年轻的作家们生活中不老实,写作时太老实。我就记住了:哦,生活!
又有一次,大家游览西安城,特意去了钟楼附近的新华书店,贺晓风给大家免费卖书。于是,作家们都挑了自己需要的书籍。也容许我买两本。说实话,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我又傻眼了,不知道该挑哪两本,我怕他们笑话我孤陋寡闻,我就挑了一本《梵高传》拿在手里,另一本是贺主编帮我选的,是前苏联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面向秋野》。说实话这本书成了我真正的教科书,我总是把它带在身边,经常的放声地朗读它。我倒不是从它那里学来了多少技巧,而是读着它,我觉得真诚而神圣,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位作家了,有一种庄严的使命感鼓舞着我。我也就是读着它去了老山前线的。我当时是双重身份,既去探亲,又去采访体验生活。
我牢记着作家们的教诲,要有生活,要到硝烟炮火中去。可是战场毕竟是战场,不是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吗?我却去了。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回来后,我就写了一篇《老山行》整版发表在《西安晚报》副刊上。可那依然不是真正的文学作品,骨子里还是新闻报道的东西。现在想想很脸红,不过作为一个梦想成为作家的人,却是我感到生活这件事件的光荣。在我的视野内,有两位军旅作家让我觉得很是敬仰,我觉得他们很高级。一位是沈从文,他也是军人出身。我很爱读他最早写的20年代写旧军队生活的作品,士兵、号兵、连长、团长,写得非常有趣味。还有一位是颜真卿,这是我学习绘画以后真正关注到的。安史之乱时他居然是个大将军?这让我感觉一下子扬眉吐气了,这么大的文化大师变成了真正的英雄,文人中也有这样伟岸的大丈夫!而且是真正的大师级人物。我见过好多将军,也写诗填词,甚至写得不错,但他们不是第一流的文化人和第一流的英雄两者兼并一身的大人物。
如果说颜真卿太遥远了,军事文学太局限了,那么,我们说说女作家吧,萧红就是将自己的写作放在大地上的。比如,她的《呼兰河传》。有人说那是小说,有人说那是传记,有人说那是一篇的长散文、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我不管它是什么,它正是具备了好作品的要素,她才什么都像什么都不是。她将那块土地的无边无际的空聊、泥泞、寒冷、忧伤写得淋漓尽致,将她的童年的寂寞写得入木三分。有讽刺,也有幽默,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愈读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可是,依然很美,即使这美有点病态,也仍然不能不使你感到炫惑。
还有迟子建,也是那片土地上的奇女子。她的作品具有少见的苍凉感,她敬畏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故乡和大自然是她文学世界里的太阳和月亮。她和萧红一样恋恋不忘的是黑土地上的风土人情。他出生在中国最北端的漠河县,严寒并没有把她变得冷漠,反而在经历了人生的一次次寒流之后,她成长为与寂寞为伴的作家,把笔当成最亲密的唯一的伴侣。她说过:“一个作品,温暖不是没有来由的,只不过是太寒冷了,那么,你就要在寒冷当中生起火炉来。”
她们都是大地上的精灵,大地就是她们的最灵动最宽阔的书桌。
莫言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因为年幼体弱干不了重活路,只好到荒草地放牧牛羊,当他牵着牛羊从学校门前经过看见昔日的同学们在校园里愉快地打打闹闹,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凉。他第一次尝到一个人离开了集体之后的痛苦。到了荒滩上,他把牛羊放开,让它们自己吃草,蓝天如海,草地一望无际,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没有人的声音,只有鸟儿在天空鸣叫,他感到很孤独,很寂寞,心里空空荡荡的。有时他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蓝莹莹飘动着的白云,脑海里浮动着莫名其妙的幻想,幻想着有只狐狸变成美女与他作伴。有时候他会蹲在牛的身旁,看着湛蓝的牛眼中的自己的倒影,有时他会模仿鸟儿的叫声试图与天上的鸟儿对话,有时候会对着一棵树诉说心声。但鸟儿不理他,树也不理他,许多年后,当他成为一个作家,当年的许多幻想被他写进了作品。
再说新疆吧,新疆是个极其广袤的地方,走进新疆就走进了再也走不出海的深海中,周涛在那里行走了几十年,走了一辈子,他说:文章应该像植物,在哪里落地,遇到合适的气候和生长条件,自然成长起来,这样的生长方式,休管他是什么品种都是独特的。
贾平凹说自己自小个子小很自卑。别人打篮球他坐在旁边,孤独是他走向内心。他说自己是土命,穿着衣服是人,脱了衣服是牛,是书之虫,笔之鬼,因此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他的韧劲、力道、成色,以及他苍茫人生中的山高水长。
于是,我就想,上帝也是孤独的,否则他怎么尽喜欢一些寂寞的人、一些孤独的灵魂呢?我也不能总在热闹的地方出现,热闹的地方不长草。我得把心沉下来,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
把时间花在阅读中
我相信,一个伟大的作家一定是一个伟大的读者。
只是有的人起点高有的人起点就很低,这全在于选择书籍的阅读的质量上,在于阅读的书籍的水准上。因此我要再次强调,一个优秀的作家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读者,一个三流的作家一定是一个不入流的读者。那时,我读的是《青春之歌》《艳阳天》,所以我既是到了硝烟炮火的老山前线,写出来的也只是个革命情感,红色故事。但是很幸运的是我写了老山的文章不久之后的1991年,我走进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
解放军艺术学院是世界上唯一一所军队艺术学院,文学系出了中国唯一的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还有中国一个时期以来最好的年轻作家们,莫言、李存葆、朱向前、刘毅然、阎连科、柳建伟等等。
可我的一切准备都是不够的,尤其阅读的数量和质量,都是极其不堪的。而那个地方又恰恰是中国最最活跃和前卫的地方,十面埋伏,八面来风,有人夸张的说,在这块沃土上,插根筷子能成才。于是,文学、艺术、舞蹈、音乐、表演对我们都是层层冲击和处处营养。
记得有一次上电影课,放映的是《哈姆雷特》,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越看越入迷,可我根本不知它的来路,我就悄悄地问身边的同学,她吃惊地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连这都不知道?丹麦王子!”她这一说我不但羞红了脸,更是一头雾水。我深深地体会到,自己是从小地方来的,井底之蛙,后来我就不敢轻易的开口问人了。可我仍然不知道该读什么,该写什么。越不知道越着急,我瞎子摸象跟着潮流走,人家说多读书,我就去阅览室,人家流行说鲁迅了,说一个作家写到底是写思想的,我就赶快读鲁迅,把我搞得乱七八糟的。
后来,在一个晚自习,我突然看到了一篇小说,不长,是个中篇,名子叫《杂嘴子》。看得我鼻子直发酸。我就给悄悄地讲给同学听。我的同学中有一位名叫柳建伟的,现在已经大名鼎鼎,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厂长,写过很多的小说、电影、电视剧,得奖率极高。关键他还是搞评论的,我至今觉得他的评论空间比他的创作空间还要大,只是他没有把时间投入到那里去。我们俩是一起上完军艺,又上了鲁艺的研究生班,我们是同窗7、8年老的同学。我的文学事业上有两个人对我帮助很大,他是第一位,最后我会说到另一位。
当时,柳建伟给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一定要写小说。你看世界上的诗人就叫诗人,写得再好没有说他是作家而只是说他是个诗人。他给我讲了老师在课堂上没有讲的宝贵的东西。比如: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很多的理论和小说。今天读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罪与罚》《克拉玛左夫兄弟》都是有着伟大精神品质的作品,无疑他是伟大的作家。
说来也巧,那一天,我跟着一个同学去解放军文艺社送稿子,这位同学小说写得很好,是送她的稿子的,而解放军文艺社社长陶泰忠先生(《望长城》的作者)就说我,你也回去写一个,无论什么我都给你发表。我回来就开始写,也请教过柳建伟。他说你放开写,写你最熟悉的。我写了一篇《吃香蕉的季节》写的是疗养院生活的。拿去了,没想到《解放军文艺》很快发了,陶老师说:我原想你会写个散文来,没想到写了小说,而且写的不错。后来我又写了中篇小说《没有风景的石榴园》发在《昆仑》上,第二年就在《十月》发小说了,记得海波(当年“幸福的鸟儿你飞向哪里”,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共产党人刘少奇”的编剧)给我们第四届文学系在海南办笔会,就选上我一个女生。再后来我就不行了,开始写畅销书挣钱,钱也没挣多少,离小说越来越远了。再再后来,除了一本在吴福辉老师指导下出版的长篇小说《石窨子》,写童年我和弟弟以及我的家族的小说外,基本上就小打小闹的不怎么写小说了,写了很多纪实文学、报告文学和一些东西,猫两天狗三天的,尽管出版了一些书籍,可总是感到脸红,羞愧,对自己很不满意,对朋友很抱歉。
当然,这也能多少说明一个问题,文学氛围很重要,你的朋友圈子很重要,你阅读的书籍很重要。与高级的人交往需要缘分,阅读伟大的作品也要有一定的过程,要跟自己过不去,努力使点劲,把自己往上拔,让自己的品味高一些。说实话,一开始看陀氏的东西,看卡夫卡、看曹雪芹,我也是看不下去的,拿起来读不动,又放下。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就像吃美食,吃出味道来了,口就馋了,放不下了。那一时期,我读了莫言的《白狗秋千架》《透明的红萝卜》《牛》《拇指拷》《民间音乐》,读了贾平凹的《黑氏》《王满堂》《鸡窝洼人家》,读了苏童的《米》《妻妾成群》,读了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周大新的《第十二幕》等小说,这些都是极其漂亮的好小说。
一个午后,我突然翻开了《复活》,小说中聂赫留朵夫对女仆玛斯洛娃始乱终弃,致使玛丝洛娃沦落风尘,多年后,他却意外地成为玛丝洛娃的陪审团成员。目睹昔日恋人被审判,他始终忏悔并竭力为玛丝洛娃奔走申冤。托尔斯泰写男主人公良知的复活写得深入人心。后来再读他的《战争与和平》,从此,我对他和他的作品充满了敬意和迷恋。托尔斯泰主张爱一切的人,甚至爱他的仇人。这是多么伟大的爱啊!我莫名地开始不喜欢鲁迅了,无疑鲁迅也是伟大的作家,他要唤起民族性,批判性,可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他的抱怨多了一点点。我把他和托尔斯泰相比较。之后,我得出了这样一个感觉:倒不是说他的小说没有托尔斯泰写得长,而是心灵的大小不一样。托尔斯泰对芸芸众生充满了同情和理解,还有爱。而看鲁迅时,你会发现,他怎么对谁都不爱?或者不够爱呢?连《祥林嫂》这样极其值得同情的人,他几乎没什么同情,连《啊Q》这样的人,他也充满了嘲讽。当然,若果不是这样那他就不是鲁迅了。也许这是我阅读中的个人偏见吧。
可我读着、读着,读出了自己的喜好来,读出了自己的感悟来,也读出了自己的追求来了。我喜欢多一些对人性充满关怀的,能够让人的眼光看得远一些的,看到光明的,不仅包含着思想的力量,还能放射着精神的光辉的伟大的作品。尤其今天的我们,活在庞杂的的现实生活中,活在疑惑中,活在信息量爆炸之中,当然,也活在了最为富强繁荣的时代里,可是你撞我,我撞你,生活富裕了文学的质地却更粗糙了。可我最为一名作家,我多么向往,即使我们活在一团乱麻中,活在预料不及的灾难中,而文学始终应该给我们以心灵的慰藉和光芒,让我们能够将沉重的生活从精神的此岸渡到彼岸去。
让精神的光辉到彼岸去
有一篇作品对我的精神鼓舞很大,她就是《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是路遥先生的文章。
现在,我已分不清散文和小说的界限了。我姑且这么讲下去吧。
上面讲了阅读的重要,读好书的重要,下面我想说说,什么样的书适合自己?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个班级三十多个学生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可会有三十多个不同的面貌,不同的个性。世界上高级的人很多,高级的人使人尊敬,世界上有趣的人也不少,有趣的人使人喜欢,那么,世界上又高级又有趣的人多不多?这些又高级又有趣的人,虽然使人敬而不畏,亲而不狎,交接愈久,芳香愈醇。然而,这却跟相对象一样,他得有缘分,能够心有灵犀一知己。
莫言说过,他小时候贫穷、寂寞、无书可读,他除了用耳朵阅读外,他也像沈从文那样极早的阅读社会这本大书,在这方面,他是个有神论者,他相信万物都有灵性,他看到一棵大树都会肃然起敬,他看到一只鸟都会变成人,遇到陌生人他也会怀疑他是一个动物变成的。乡村的黑暗和对幻想的恐惧常常包围了他,这是他的世界。没错,可他要将他的世界展现在读者面前来,要让更多的人走进那个世界中去,他就必然的要有他的路标,有他的邮票大小的故乡,文学的故乡!
当他写作他的小说《秋水》时,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字眼,从此,他就如同一个四处流浪的农民有了一片土地,一个文学流浪汉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场所。
他坦诚地说,他必须承认在他创建自己的文学领地——高密东北乡的过程中,美国的威廉·福克纳和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给了他重要的启发。
莫言说:“虽然我对他们的阅读并不认真,但是,他们开天辟地的豪迈精神激励了我”。
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需要谦卑退让,但在文学创作中必须颐指气使,独断专行。因此,当莫言先生追随了威廉·福克纳和加西亚·马尔克斯长达两年之久,之后,他敏感的意识到,必须尽快地逃离他们。因为“他们是两块炙热的火炉,而我是冰块。如果离他们太近,就会被他们蒸发掉。”
这样看来,一个作家之所以会受到另一位作家的影响,其根本在于影响者和被影响着灵魂深处的相似之处。可是,勇于和能够摆脱影响又是一件更加珍贵的精神品质和天才般力量!
有人抱怨我们的很多作家把作品写得不高级,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从现实生活中挣脱出来?我们固然要有厚实的生活,可我们是表现生活,提炼生活,创作生活的作家,不是去生活中去生活,不是去受苦去了。我当然不是好作家,可我想推荐两部好作品给大家。我觉得这两部作品做到了把人的精神光辉像渡船一样渡到了光辉的彼岸。他也写现实生活,现实的不能再现实了,他也写世俗,世俗的不能在世俗,但不像我们光顾了生活这个沉重的本身,没有把生活从此岸渡到彼岸去,去寻找那终极光明。
一部是法国作家加缪的《鼠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另一部是一位葡萄牙作家萨玛萨拉马戈的《失明者漫记》,在加缪得奖20年后的1998年也得了诺奖,而且,两部作品从面貌上极其相似,一个第一人称一个第三人称。
我先说《鼠疫》吧,它讲的是在法国一个偏避的小城,一夜之间到处都是鼠疫传染病,人们在一个两个三个地死去,在将要死亡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医生,他稍微的懂得那么一点医学。他就开始拯救,一个、两个的病人乃至于拯救这座城市,在他拯救的过程中,大量的描写了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生与死、疾病,医疗问题,社会问题,病人中的人的复杂性问题,统统都写到了,而且林林总总,可就是在这样的世俗生活的基础上,小说达到了一种高远。这么普通的一个人身上表现出了他对这座城的爱,对人类的爱,是在这样一个人物身上达到了那样的一种东西。最高级的还在结尾,在鼠疫渐渐消失时,人家告诉他,说:7天前你的妻子在城外的鼠疫中死去了。他平静地说:这都是我料定之中的事情。看看吧,在这个人物身上,已经帮我们完成了精神彼岸的东西。
而《失明者漫记》更奇怪,他几乎是另一个版本的《鼠疫》,又不是。所以他也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它写了在葡萄牙一个小城里边,一位司机开着车走着,走着,快到红绿灯跟前了,他突然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把车停下来,人们把他送回家中,他的妻子再把他带到诊所,可是诊所周围坐了五六个人都是看眼病的,都是眼前白茫茫一片,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全城的人几乎都失明了。于是,这个国家政府就将他们隔离起来,像一个集中营那样,给他们送吃的、喝的,有士兵看守者。就是在这群失明者中间,大家为了吃,为了穿,打得一塌糊涂,乃至于那些失明者中的匪徒式的男性欺负强奸失明者中的女性,写了无数的世俗生活,人性恶。而这座城中唯一一个人,医生的妻子是能够看见的,于是这个妻子,这个女人承担了整个人群,整个城市的眼睛。小说说出了在这个盲人的世界里,那怕只有一个人的一只眼睛更够看清世界,这个人就是世界的总统,就应该领导这个世界走出黑暗。后来,看守他们的士兵们也一个个失明了,所有的人都失明了。这女人带着大家离开集中营,找回到他们家。可是回到他们的城,城里几乎所有的人,满地是死人,有饿死的,彼此打死的,打砸抢而死的,各种各样的死亡无数。直到有一天,慢慢的一个两个三个人,人们恢复了视力。至于怎么失明怎么复明,小说都没有告诉读者。可是我们会想,为什么?因为那个人,那个女人的人性的光芒。只要她有一双看得见光明的眼睛,她就可以拯救人类,也是她那一点仅存的善良之心拯救了所有的人,就是这颗伟大的心灵,使得所有的人复明了。
我们常说《红楼梦》是中国小说中的一个奇迹,就在于它有一个博大的心灵。若果将它和《金瓶梅》相比,它也不见得写的不如《金瓶梅》世俗。它写尽了吃吃喝喝、儿女情长,三角恋爱,四角恋爱,偷情,寻短见等等,但它是对人性的善,爱的表达,是高级的精神层面的作品。是直抵人的心灵的作品。况且,曹雪芹的写作又是极其高级、高尚态度的写作,句句美妙,字字如金,耀耀生辉的写作,整部作品就像遗落在大地上的一块玉——《石头记》。因此我要说一个作家的写作就是在研磨、熔炼金子,打造一朵——
金蔷薇
俄国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散文的诗意》一文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早在童年时代,我就听说过一个老清洁工的故事。他每天在巴黎的一个街区打扫所有的手工作坊。清洁工不向任何人索取工钱,因此街区的所有居民,其中包括无偿地使用他的劳动的老板们都认为这个人是个疯子。
谁也没有料到,清洁工在倒掉一天清扫的尘土和碎屑时,把首饰作坊的尘土留了下来。他把这些尘土放在坩埚里加以熔炼。由于里面有很多在研磨和加工贵重首饰时掉下来的金粉,清洁工几乎每个月都能溶出一小锭的金子。他用最初的一锭金子打了一朵蔷薇花。
每一种劳动都会留下废料,作家的劳动也是如此。一般来说,一部长篇或中篇小说利用的素材,仅仅是作家所搜集的素材的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素材往往未被写进业已完稿的书中。这就是首饰作坊的金粉。
这也说出了一个现象,为了写好一部作品,哪怕是一篇小文章,作家们需要准备极其充沛的素材。这也是一种规律,作家们对他所描写的事物,特别是人物的了解应当比他打算写的多得多。而最有份量,最引人惊叹的散文则是凝练的散文,它删掉了一切多余的东西,一切可以不说的东西,只保留非说不可的东西。在这方面我也想提到一位作家——杨争光。
杨争光先生就是我前面所提到的对我的文学写作有过重要影响的第二位作家。我当年所读到的令我鼻子发酸的小说《杂嘴子》就是他的小说。今天读来依然是那样的扣人心弦。当年我像追星一样读了他的只要是我能找到的小说,包括散文,随笔和访谈,看了他的电影。比如《老旦是棵树》《黑风景》《棺材铺》《赌徒》以及一些非常漂亮的短篇小说,还有电影《双旗镇刀客》《流放》《公羊串门》等,现在我依然关注和喜爱着他的动向和作品。
杨争光先生是个两栖作家,电影、文学都写的很棒,他的诗歌也很别致、漂亮,与众不同。因为今天是讲散文的,那我就选取他的一篇《在高考的日子里想起我的高考》
“……我也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高考的先一个晚上。我恐慌焦虑,无法入眠。天快亮了,朦胧中没了意识,要睡着了。我妈去厨房给我做饭,锅勺的一声碰撞惊醒了我,潜藏在我心底深处的对命运的恼恨,就喊叫着冲口而出,甩给了我妈。我妈竟一脸愧疚,忍着泪水一句话没说,看着我进了厨房吃饭。两个荷包蛋,我竟然吃了下去。然后,骑着自行车,赶往县城的考场。
“一夜未眠的我压根不会想到,另一间屋里的我妈也一夜未睡。不但不睡,还用耳朵扑捉着我房间里有无响动,祈求者老天保佑,让我能睡,能有精神去参加这一场关乎命运的考试。
“每每想起,混账的我与隐忍着泪水的我妈会重叠显现,模糊又清晰,成为我考量人生的一个镜像。……”
这是掐头去尾后的一段文字,也是杨争光少有的写儿女情长的文字,也许不能代表他的典型意义的写作风格和风貌,那就让他的写作中的诸多的特色和美妙交给评论家和阅读者去品评吧,我只说一点我的直观的感受,当你初读一个作家的作品时,就好比端详一个人的相貌,先要看看你与他有无眼缘,首先杨争光的作品没有赘肉,干净,挺拔,漂亮。而且,画面感极强。而且,杨争光先生为人正直,他曾经告诉我的两句话像警钟一样时时提醒着我,让我感激,也让我恐惧。这是最朴素的话语,也是最犀利的,有时会让人感到绝望的至理名言。
他是这样说的:第一句话,世界上最长的一条路就是从床铺到桌子跟前;第二句话,他说:大作家和小作家的区别就是他在天天写而你没写。
我们想想,生活不也是这样的吗?最普通的生活其实是很多人追求的最高境界,而最高的境界却是行云流水似般的最普通的日子。从平凡中寻找着出平凡来,就是淘宝,挖金子,觅玉石。
有人说贾平凹先生的写作姿态是:曲水为强,示弱于人。贾先生自己说自己:文学是水墨的,我的写作是水墨化的。他还说:一部作品要有她的颜色,节奏,气味,要在字与字之间,句与句之间,段与段之间不停的有些小空隙,把一些意象的东西,全部的,言外之意的东西都尽量的充实进去,使整个作品有弹性后,整部作品就能散发出好的气息来。
当然,这说起来有些玄妙。实际上在写作的过程中,全要看作家自己的一种把握,不要把作品写得太虚,虚头巴脑,不可信任,也不要把作品写得太实,太死,太死就没有弹性了,所以要留有各种空隙。他便是从平常中寻找更为平常的作家之一,越古的东西就越雅。比如:他写妇女抱着孩子,他不写抱字,而是写携着孩子;他写让一个人滚开,他不写滚开,而是说避开。
近些年,我有一个癖好,我特别爱看作家们的创作谈,还有每每拿到一本书时,我总是先看有无作家本人写的序或跋,然后再读梗概(指南针)。我固执的认为这才是一个作家的心里话、悄悄话,私房话,当然也是精华所在。现在的出版社,好多都是让作家本人给自己的书写个梗概出来,这就好比产品生产出来了,你要贴个标签来,做个lougou,。这是推销你的产品,你能不重视吗?可是常言道:出水才见两腿泥!
我认为这就是散文写作,很能考验一个作家的功底,是清吉工打磨制作一朵“金蔷薇”的时候了。有些作家果真写的极其漂亮。比如我们军区创作室的李镜老师,顺便说一句,他亦是我近距离接触过的很重要的非常棒的作家,他的作品我几乎都像教科书一般请来读过。比如:李镜老师在《红色远征》的封底就有这样一段话:背水一战是大战,无路之路是生路;毛泽东受命危难,工农红军绝处逢生;十万双中国脚板书写了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千山万水飘荡着经久不息的话题;《红色远征》以严谨的考验和精美的叙述,向你摊开了历史的掌心,让你领略那份真实,那份凝重,那份悲壮与瑰丽,还有那份惊愕,那份感慨——长征,仍然是前所未闻的故事!大家听听,是不是既介绍了他的内容,又让你想到了《长征,那前所未闻的故事》那本轰动世界的书。也足以看出李老师的自信和功底。
李镜在《出关》也就是被改编成电视剧正在热播的《出关》的同名小说的封底,以及《女兵营》《儒将肖华》等书籍的封底,都写得非常干净而绚烂,精辟而美妙。
好散文犹如我们的岁月,行云流水,浩瀚无边,耐人寻味,《西行漫记》《文化苦旅》《稀世之鸟》《傅雷家书》等等,你用《一千零一夜》恐怕也读不完。好散文家就是闪闪的星辰,林清玄、余光中、季羡林、鲁迅、汪曾祺、余光中、余秋雨、刘程亮等被称为当今散文大家,还有我多次想说而没有说到的日本的作家川端康成先生,他无疑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作家之一。面对他们,可我还是要说,大家也罢,习作者也好,只要是一个匍匐着身躯写作的人,一个正在用他们自己的智慧和天才的力量给人们描绘着漫长而丰富多彩的生活的人,使人们能够明白,什么是人的精神的境界,什么是正义、善恶、幸福、自由、美和爱情的人,都是极其受人尊敬和爱戴的人!是他们,这些作家们让我们在信息爆炸、物欲横流的时刻里,还能够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海浪节奏均匀的哗哗声;让我们了解了森林上面夜空的璀璨和产生真理的那种思想的闪光;让我们在自己的手掌上感觉到太阳的温暖,闻到扬花吐蕊、秋天累累的果实的磬香。
我想说:真正的好散文饱含着诗意,犹如苹果饱含着汁液一样。我我最后想说:散文应该是有翅膀的,这一点是不能忘记的。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2019年8月27日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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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捷简介:高考考进了解放军军医学校,然后弃医学文又入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继而踏进北京师范大学·鲁迅文学院文艺学研究生班,再然后便到了兰州军区创作室当了一名专业创作员,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家协会。获得过“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第十一届全军文艺奖”“首届解放军图书奖”“第三届国家图书奖”“2014中外诗歌大赛一等奖”等奖项。   出版有长篇小说《石窨子》,中短篇小说集《从夏到冬》《丑丑的天空》、纪实文学《黄山坳·红风景》《李烛尘》、散文集《风花雪月·昆仑》《左岸右转》、书画集《绿肥红瘦》等多部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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