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新:大胆尝试,体验小小说之美——读林美兰意识流作品有感
发布时间：2019-08-17 21:39:59 来源：自考网第009期◇评论
大胆尝试，体验小小说之美
——读林美兰意识流作品有感
● 赵文新
品读林美兰这10篇用意识流创作手法写的小小说，简而言之，作品是随着作者内心或者说大脑的潜意识推进的，它们跳出正常人的思维，非常规的布局和时空的交替穿插，加之看上去似乎不知所云的语言，给读者云里雾里的感觉。 细细揣摩，却发现文章容量大，内涵丰富，涉及面宽广，它们的语言打破规则和大量运用象征法手法，就是为“跳跃”这意识流的根本特征服务的， 作者把当下时弊与人们最关心的方方面面，融入生活琐事，寓理于最熟悉的事物，时空穿插，跳跃前进，表现了意识流小说人物内心独白的流动性和非理性，读者细心品尝，就能体味文章内在的劲道。
《生死攀登》几次腾挪，穿插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小事，与主人公的意识无缝对接，像倾诉又像作者自言自语。 读者品读的时候，摸不清头脑，又觉得 生活中确有原型，此人此事此时就在身边。 某大师说，文学不一定让你很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模糊性也许使人反复品味，艺术效果抑或更佳。 宗利华的《越位》，复合结构、哲理意味和双关语运用，内容可圈可点，在小小说界引起轰动效应，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每个人都有想入非非的时候，小人物艰难地生活着，有人爱钻钱眼，喜欢投机取巧，梦想着一个个轻松到手的幸福。 但现实不尽如人意，挫败、伤痛，随时都可能出现，让人失望、颓废。 他误上迷途，欲上珠峰8000米海拔，“享受安乐死”。 还好，到时，他却不死于无知，瞬间醒悟： 若贪图短暂的幸福，或许就毁掉自己的一生，必须快快悬崖勒马。 主人公警醒，正是作者潜意识的集中反应。 主人公从生活中得到启迪，只要勤勤恳恳，伸出双手挖掘自己身上的东西，每个人都完全可以创造出自己真正的幸福。 开鲜花店的小人物有想法有作为了。 付出努力的小人物，因为有思想有信仰有精神，思绪飞扬，美丽无限，生如蚁而美如神。
《圭臬》语言犀利，不失韵致，有散文的美。 意识流这种写法比较隐晦，易让读者产生枯燥无味的感觉，但这10篇小小说语言，错落有致，长短句交替出现，读起来朗朗上口。 语言美，是吸引读者的动力。 《圭臬》写出大千世界怪事比比皆是，习以为常的见怪不怪，消费者本来有属于自己的合法权利，只是许多人往往怕麻烦，不去讨回公道。 这不是别人不给你机会，而是自己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拿走，自己剥夺了自己应有的权力，损害了自己。 再说，每个人心中都有把尺子，用来衡量自己的良心、责任心等，官也好、民也好，正常人、病人也好，都要有尊严、有底线。 做一个医生的没有尽责，出具错误诊断书，使体检者有病延误，不治死去。 他被死者家属起诉，惶惶不可终日。 单位领导为他解脱，医院放点血赔偿死者家属，但同事不再奉承他这个院长的外甥，他被单位“下放”药房，仍面临家属再投诉的威胁。 刚好医生在生活中，遇到要维护消费者合法权利的“大海蛎事件”，在善心和责任心的驱使下，他渐渐走上了为自己也为其他消费者维权的道路，这等于为自己没有维护好消费者(体检者)合法权利的错误，买了单； 也为自己今后继续做一个好医生不再辱没使命，在赎罪。 作者抓住读者心里，把医患纠纷，世间百态写到极致，塑造了一个严于自律，勇于改正自己错误的年轻医生，也对许许多多消费者忽略自己应有的合法权益，做出善意的提醒。
《蟹篓》是一个物件用于象征。 作者取其喻意，蟹篓就是人生的大熔炉。 人好比蟹篓里的蟹，在众多螃蟹的七扯八拽下爬出来的，才叫英雄，才有本事。 是的，倘若一个人的人生，没有困难，没有阻力，人没有经历风风雨雨里的挣扎，就没有平凡和伟大的区别。 文章表面在写兄弟间的不和睦，写有的人私欲膨胀，为个人私利全然不顾亲情，死缠烂打的家长里短。 实质上，作者通过跨越时空的穿插叙述，借一个家族里的勾心斗角，让我们看到的是人性中的善与恶、冷与暖、贪婪与报应。 “亲兄弟明算账”、“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古言，依然有一定现实的意义。
《加一个鸡腿》写的事件跨越十年，变化之大。 我们常说，一篇小小说要写得好，首先讲究落差大。 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物质、环境、地位和灵魂似乎都在发生悄悄的变化，没成功和成功时，人都会受到不同的刺激，积极的或消极的。 医生面对同一位病人，搞得差点自己认不出自己，吃了有心人加的一个鸡腿，就错以为是病人和家属的善与美，才使医生做好工作。 贪图安逸还是不顾一切，救死扶伤，心中的纠结，沉淀十年，便在他耳边敲响了警钟。 医患关系，到底是什么的一种关系？ 除了体制还有许多人为私利，就像病人身上的恶臭引来无数苍蝇，用病人的痛苦填满有的医者欲望的沟壑，不把病人当人看，已成当今世界的大笑话。 种种原因造成的医患关系紧张，追究其根本原因，小说给出了标准答案： 换位思考，记住医学的本质和灵魂——善与美。 对一个共产党员来说，就是要不忘初心，不辱光荣的使命。
《黑洞》题目取得好，再完美的事物都有瑕疵，人们的心里也存在着“黑洞”。 当下手机“害人”已成事实。 人们沉迷于各种软件，把自己放在虚拟的世界里享受快乐，填补空虚。 可那是先进科技的错吗？ 是开发者、经营者的错吗？ 都不是。 科技的发明是用来服务于人类的，给人类造福的，然而，人们贪图快乐，失去自控能力，不免导致悲剧的发生。 以此类推，又何止是手机一物呢。 小说里文化程度不高的舅舅开手机店，也算自食其力，也关照乡亲。 或许他感谢当年帮助他成功的姐姐，方法不对，害了母女俩。 总之，无论做什么事都应有度，要取其有利的一面，摈弃有害的一面，这关键在于人的明智。
《赛妩媚》《考验》《遗传》等篇目，从不同角度反映妇女解放、人生把握和爱心包容 等，不一一解读。
作者的10篇意识流作品，我认认真真学习好几天，用我开点窍的思维，做了简单的解析。 的确，意识流写法不是一遍两遍能看得懂的，何况作者涉及到人性的各个方面，比如贪婪，比如追求，比如爱心包容以及医患关系、妇女解放等。 唯恐疏漏，扭曲作者写作意图，逐字逐句反反复复领会其中含义，虽然不能详细解读每一篇作品，但就林美兰的创作态度和勤奋而言，可以看出她是一位负责任的作家，否则不会对生活有如此细致的观察和深刻的体验，把人世间的美与丑、善与恶用文字表达得恰到好处。
小小说篇幅之小，受文字限制，就要惜墨如金，而对于容量大，涉及面广，时间跨度长、场景不断转换的题材，常规创作很难满足。 林美兰在长期创作中不断摸索和尝试，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创作方法，实现了大容量，时空穿插交替进行，跳跃式的语言和较大的留白，完美地将故事和哲理融合在一起，给读者留下深深的思考和启发，发辉了小小说的功力。
附原作：
林美兰意识流小小说10题
1、 生死攀登
我爬到珠穆朗玛峰 8000米的高度，极度疲倦，靠路边的岩石休息， 我 的 脸 特别暖和，像被阳光照耀般的暖和，感觉极美妙！我决定坐下来，闭上眼睛休息片刻，不过在恍惚间，我向天空望了一眼，四周一片雪白，奇怪，并没有太阳悬挂天空。噢，一激灵，我眼珠像受惊吓的蛇，在眼眶逃窜：我不要停下，更不能坐着睡觉！
我为什么来珠峰？我半遮半掩胡弄人， “看新闻，节日来游珠峰的人太多，只能排队，有人硬生生的等，已死去几个了，其他人却不退回大本营。大怪事，我想来见识一下。” 我上珠峰不挤了。我观察在珠峰8000米以上高处路边的遇难者，表情无一例外都很愉快。我理喻他们死前的心境，太累了，坐一会儿休息，仿佛有美丽的仙女招引他上天堂，他享受特别温暖、特别舒服的奇妙感觉，幸福着呢。但我来前已知，在珠峰死去的人都没有丝毫的痛苦：他吃苦忍耐到了极限，哪怕一个小小的诱惑，就是一个微微舒服的感觉，也能迅速瓦解他的意志。他们未必知道，那极美妙的感觉和死神手勾手。人被诱惑了，很快死得无惊无恐，无怨无悔。我吆喝：“你们死于无知。”
我很普通，矮矮壮壮，长得不好看，但我也是个人，喜欢揣摩人生的幸福。我知道，如果要独立高峰，只有一座座去攀登。可死在珠峰 8000米以上高处的人，只爬一座山还没登顶就死去，是经不起一个小诱惑、小诱惑呵！而我这次来……嘿，一切都过去了，那是我……不甘死于无知。
我记得名家说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耶，老人看青春，艳羡有多美好有多难得；青年人呢，感受贫穷、社会地位低，在迷茫中找不到出路。据说历代年轻人都往往有某种情绪。我就是带着某种情绪来的。
我高中没读完，考了驾驶证，开车只钻钱眼。那天，看邻村一座塌了的老房有棵大铁树，我与朋友刀砍、人拽、车拉，费了九虎之力，用一个多小时将它运走。只是铁树还没卖，我就被警方抓获，在阴沟翻船了。
出拘留所，我听说亲戚去年贷款 42万元，购买7.5万头育肥猪保险和200头能繁母猪保险，这年底获深化惠民惠农财政补贴90多万元。我赞叹他好厉害，他是空手套白狼，一头猪也没养的呵！我也很想轻松地赚它一把，五体投地拜他为师。我开货车，有时给废品收购站运废塑料去卖。我耍高招，是在装货前抽掉水箱的260升水，半路才灌满，到厂家过磅重量就多出来。我一趟白赚一千多元，几次就一万多，被举报，竹篮子打水，又加上一副铮亮的手铐。我被放时，亲戚和保险公司业务员东窗事发，两人罚没200多万，还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事后，村里人碰到我就似绕过一堆臭狗屎。我老是幸福不起来，自觉像一条丧家犬，徘徊多日，钻了牛角尖，才倾其所有来爬珠峰的。但到这儿我在即将享受极美好的“幸福”感觉时，抵制了诱惑，挽救了自己，我聪明有加：以前追求的“幸福”也是在走绝路，快快悬崖勒马！
下珠峰来到山下，同来的哲学家打破沉寂： “世上哪有绝对的幸福。幸福只是相对的。”按摩师指指自己说句什么，六七个人哄笑。按摩师站在路边拍臀，一拍15分钟，哈哈大笑：“我这时就感觉很幸福，你们试试。”我回到家乡在城里闲逛，遇到个练瑜伽的女人，我帮她大忙，两人成朋友，她谈获取幸福“静思冥想”的绝招。她功夫到位，脑中分泌内啡肽，身心快乐的因素增加了。我的心怦怦跳：追求幸福的招数，五花八门，我完全可以，创造真正的幸福！
忆一连串不幸福的苦，思拍臀享受幸福的甜，我进入城市新环境，鼓起勇气猛地 “杀死一只鹅”，灭绝偷偷摸摸、偷梁换柱的诸多怪招。我每天拍一两次臀，让大脑释放的化学物质产生大量的内啡肽，我的感觉，也幸福满满！
我去贷款，在泉城大旅行社旁开一家鲜花店。 “青春比起老年，更有选择的资本和底气，不必遗憾。”我一说，女友欢欣把歌唱，泪花飞溅，抱住我。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也雇人帮工，推出配合旅行社，照料出游旅客家中植物的服务，也欢迎寄养，承诺花草死了，全部赔偿。老人们奔走相告：尽管放心出游了！旅行社的生意由此火爆，我如鞭炮扔进雀儿窝，立刻炸飞了，一锤定音，和旅行社签长期合同。
我不再因碌碌无为让情绪走极端，不去 “享受”在珠峰濒死的“幸福”感觉了。那时，人一旦睡去，死神就立刻来临的。
我生如蚁而美如神。
2、圭臬
中年男子吴晓健体检后，接到检查胸片的医生给他的电话，让他来复查。而他说身体没任何不适，不来。医生就出具他心肺隔未见明显异常的诊断书。
我就是诊断出错延误病人治病时机的医生，我被下到药房是吴晓健在半年后，被大医院确诊为肺癌晚期，不治去世了。我糊里糊涂工作十几年，出事了，一下张皇失措。院长的话我立刻视为圭臬，明晓做任何事都要拿标尺、准则和法度衡量，我便天天揣上妻子给我的 “圭臬”。我一米八的个头，白白静静的，以前院里的所有人见到我，老远就叫我帅气哥。我被下到药房，脸上无光，日子也不好过。这几天，吴晓健家属向泉城法院提出诉讼，要求体检单位付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损害抚慰金70万元。单位和家属打几场官司，一审完付7万元，全院的空气爆了，很多人睥睨我，有的要置我于死地。
我只有拼命工作来赎罪，这天下班迟，我见有人在路灯下卖海蛎，好大的海蛎，叫人一看就抓狂，我停下摩托车。 “我在外海神秘的岛屿撬来的。快买一些。”旁边有人张张嘴，而买海蛎的求助：“孩子和爸妈都生病，我晚上才有空。”这周妻子夜班，我忙于回家煮饭给孩子吃，就买一斤。回家要海蛎炖蛋，但强烈的灯光照得我翻一百个白眼——大海蛎颜色很绿，绿得不正常！我把它们倒回袋子，准备明天找卖海蛎的弄个水落石出。只是我怕折腾，买海蛎的家人都病怏怏的话成了借口，我就把海蛎丢垃圾桶。也是，消费者往往怕麻烦，就如以前就如很多很多人，轻易地算了。
几天后我又碰到他，我唬得他直咋舌： “你敢再来卖，我让你去见官！”他心中有鬼。那天和他纠缠的人无非是吃海蛎出问题，来索赔的。我抓了理。而我没料到，他收拾担子，跑了。我有闪念，要是去一趟质检所就好了。可绿海蛎已丢没证据。隔天我只打个投诉电话，胡塞自己。过后反省，消费者往往不负起保护自己合法权益 的 责 任 ，不愿花时间和坏人坏事周旋，才助长坏人坏事。第三次碰上他，我不饶人： “屡教不改，我就让管理所的来找你。”只见他瞳孔骤缩，低下头，我心柔软，眼睁睁地让他溜掉。怎的，我们习惯放手，等于纵容有人随意侵犯我们的权益呵。我扪心：亵渎了体检者知情权的医生呵，你纵容别人不是纵容自己了吗？
我警觉了。那天，女同事也碰上那人卖海蛎，打算中午回去买给高考的女儿补脑补肾，我目光触到桌上 “圭臬”，便愤怒了。“胆大包天，他大白天敢来抢钱！”我吩咐同事替我应付一会儿。我的摩托电池老化不好发动，又向她借“小黄人”卡去刷，心急火燎朝新华中心市场骑去。我风驰电掣般，引来路人喊神经病，我脑门跳出攀登“哥德巴赫猜想”数学高峰的科学家的奇闻：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为讨回在大商场买东西多付的两毛六分钱，乘四元钱的公交车来回去讨小钱，不曾想浪费多少宝贵的时间成本。我不是大数学家，但我在挽救别人也是挽救自己，这时间花得值。骂声他娘的，以前我们就是缺乏维护自己权益的意识，才使不法分子和不负责任的人有可乘之机。我憬悟了：对卖来路不明东西的行为，只有不心慈手软，才能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一阵春风掠过，我许下的心愿如花开在心底。我跑到他担前，下狠手推倒他的萝筐，扭他的脏衣服叫：“你跟我来，我赔你海蛎！”他要溜，市管所的来了，我建议拿绿海蛎去鉴定。我回医院，喜形于色，也似乎为自己亵渎体检者的知情权，出了人命的行为埋了单！我和女同事通气，随着消费者的觉醒，市场管理会逐渐完善，我的心死死地钉住：我好好地保护来体检来就医者的合法权利，与所有不负责任的行为斗争到底。
突然一声巨响，把我弹回那天。法庭公开审理吴晓健案，他的代理人辨称，吴晓健体检的初审医生在看其胸片时，发现吴晓健的左上肺有阴影，及时告诉本人，还询问其是否出现症状，并建议复查，这是负责任的表现。但吴晓健检查时，没听到医生让他摘下玉佩的要求；医生听到吴晓健声称，自己肺部的阴影应是玉佩所留，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却出具心肺隔未见明显异常的结论，就出事了。事后我检讨我失职。我被下到药房，可病人家属还在上诉，我更张皇失措了，我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别人亵渎消费者权益的行为。那夜，我的呓语温润，春夜，也许有一千颗星星消失，一千朵花在大地怒放，我在跟一块石头交谈，希望能感化它。人生至理，真相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醒来，我把随身 “圭臬”捏紧。人说善良没错，但要分人。这事我是做对了。我要搬掉那块石头，使消费者消费的安全系数高些。星期六下午我去新华中心市场，可又碰倒霉鬼，我胸腔爆了，夺他的秤。“你买海蛎吗？”他却笑哈哈抽回秤，给我称一斤肥美的桥南海蛎！我心蛮感动，毫不迟疑拿他递来的海蛎，付了钱。他却不要，权当赔我那天买他绿海蛎的钱。顿时，我仿佛是个现代猎人难得地逮到一只野兔，提着上乘的海蛎，疯疯癫癫的。他不是一块臭石头，感谢我帮大忙。原来质检所检验绿海蛎，发现是畸变的。管理所了解他的窘境，没罚款只没收。他驱逐满脸乌云也解我心结的，是他们村为他家和其他家，误吃核辐射畸变海蛎生病的，提供扶贫了。
我冲开一条血路回到医生的岗位上。我抱怨院长也感谢院长。人生第一课吧，是院长即我老舅，在我出事那天，才给我补上的： “做违背自己良心道德的事，似你踏上涂满肥皂的滑梯，就会顺着滑梯，一滑到底。”
吴晓健的死如惊雷，不时凭空炸响。我唯恐吴晓健家属起诉再审，更自律了，亡命徒般每天多做两件以上不喜欢的事，就像跟 “圭臬”——那把银色不锈钢卷尺订下生死契约似的。
3、 蟹篓
舅抓一只螃蟹会盖篓，抓了很多却不盖，是由于篓里很多螃蟹时，不论哪一只爬上去，其它的都会伸出如钳大爪把它扯下来。舅来我家讲这话时，我妈竖起弯弯的大拇指：人似装了很多螃蟹的蟹篓里的一只蟹。要说么，从只装一只的蟹篓爬出来的蟹不算有本事。你有本事，就做从装满螃蟹的蟹篓里爬出来的那一只蟹么，才叫这个。蟹篓？我扫视周围几个亲戚，浑身打个哆嗦。
那晚我闭上眼睛头一歪，我妈爬蟹篓的经历，首先似一幅画哗啦啦打开。她是晋城人，响应大号召进村还是个小孩，我始终相信她最高明的选择：人无法选择生，却可成为优秀的人。她中等个，椭圆脸，凤眼翘翘鼻梁高高，真的那么好看，还是一根有见识的芦苇呢。她小学肄业却是村里文化程度高的，经过自学连小学六年级也会教。她那天确认泉城缺英语教师，突望见天空划道亮丽的虹光那样，她走进人生转角，每天做完事便读函授，深夜还在厨房听录音。我不懂得我妈是怎样完成学业的，只见她瘦了，眼眶黑黑的。她走上实验中学的英语讲台，我们随她户籍也迁进泉城。说了我们都眉开眼笑，有人绕口令：石狮死了四十只死石狮，形容的就是我妈的英语口语腔调。但她的学生好几个考上名牌英语学校，她教的班，期考都得优秀，校长视她为宝呢。
我妈靠她的见识加韧劲改变了自己，我爸也有见识也坚韧不拔，可他没我妈幸运。天亮，我翻个身，一团黑暗，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爸当兵参过战，复员，承包村里三家企业，村人称赞他能干，也是七个兄弟姐妹中最通情达理的。我爸炫耀他也爬出蟹篓时，四叔当狱警复员，没人给他机会，我爸只好让他进机械厂，五叔也进厂，工资都四五千。二姑也要来。那不成了家族企业。危险！我妈暗中阻止。
还是我妈会看透人心哪。果然有危险，而且大大的有。
两个叔进厂没多久，一天我爸采购回来，见机械厂一片狼藉，地上血迹斑斑。门卫告状，你兄弟把大师傅儿子打得脸歪手折。我爸一惊不小，回家，四叔还凶巴巴地赶来，让我爸给他一万元，喝问我爸，大师傅收入为什么那么高？人心不足蛇吞象喽！我爸醒悟，哂笑，改革了，按合同分配。那时一万元不是小数，我爸不给。
不得了了。
四叔喝完酒又来拿钱，我爸摆摆手：大师傅凭技术分成，打什么官司。四叔五叔两条疯狗般，五叔拿根大竹竿，捅我家楼上玻璃窗，啪啦啪啦，玻璃怀坏了好几块；四叔也抓砖头砸我家，一块又一块。我妹妹正在发高烧，连病带吓的，哭不出声。道路崎岖又漫长，我爸半夜开车把妹妹送医院。妹妹救不活，我妈也昏过去。几天后经二姑点拨，我妈做主，我们全家人搬进泉城。
我爸过不了关。
四叔没完，赶到城里下通牒，让我爸立马给他十万元。天理良心啊，算计大师傅不成，回头算计给自己工作机会的亲哥哥。过后，我爸安慰十几岁的我：别怕。生活本身是一种刁难，你只要爬出蟹篓，就把弯路走直了呗。我爸乐观吗？不，是兄弟间的事特难办，可怕的还在后头呢。我爸三个厂都没人敢来上班。企业，是我爸的命根子哟，我爸去村委会求援。主任遭四叔恐吓，害怕呢：都是你亲兄弟干的好事。溜了。村委会不管兄弟间的事！我爸眼前冰刀霜剑逼着，感叹他掉回蟹篓了。上天入地无门啊，我爸忍痛割肉，散财消灾，只有羡慕鲤鱼跃龙门的大伯大姑，天天去僻静的河边哭喊：亲欺无解，亲欺极无解呵！我爸从辉煌的顶峰一下跌入逼仄黑暗的谷底，抑郁成疾，大病一场。不过，我家一直订《家庭医生》杂志，我妈懂得熬“甘麦大枣汤”治好我爸的心脏神经官能症。说了有人会不信，而我妈勤学习，很刁钻，还掌握“速效救心丸”对心血管神经官能症，更有意想不到的神效的小偏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此立誓，将来要做个好医生。
可更痛苦的，是我们无法甩掉坏亲戚。四叔没工作，敲诈我爸的钱花光了，敢于厚着脸皮来借钱，四婶神情幽幽：你家一直比我家好过。是啊，亲弟弟受不了他亲哥哥家的生活比他家好！也是，蟑螂屎坏一锅汤。二伯开的小店，因两个叔长期赊账将倒闭，也来借钱。我爸有一颗永不言弃的心呢，何况没多少钱了。再说他赋闲在家，不知那天是个头呢，不能给二伯钱。二伯又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四叔要去京城找大伯，叫嚷这次再借不到路费，仍要砸我家。天啊，我家又不是他的私人银行！我气愤了。二伯像在编故事：凑巧，前几天我们南方台风来袭迅猛，半路四叔的破摩托被洪水冲走，他抱住一块烂棺材板爬上岸，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举头望见在雷鸣闪电中，托塔李天王带骑风火轮的哪吒，和手执长矛大刀利剑的天兵天将，朝他奔来。头上三尺有神明呵！他念念有词，才屁滚尿流逃回去了。二伯绘声绘色演讲完，我爸边哭边笑看他一眼：你快得癔病了。在二伯的描绘中，我再遇龇牙咧嘴的恶魔，仇恨啊，深入骨髓。长大了，也读懂城市文明，明白亲兄弟明算账的道理，把心中的主张一下泊进二伯的记忆：恶魔敢再来，我就诉诸法律，我也发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毒誓。
老天有眼，我爸东山再起。我妈对我影响最大，我必须成为像她那样优秀的人，一直拼命地在爬蟹篓。障碍，被我一个个漂亮地攻克了。我成为医生，诚实勤劳，正直亲和，专业日日见长，当上院长。
四婶走失她儿子车祸四叔生病时，我带着又穷又丑又蠢的四叔来看病，租房给他住，送药喂饭，四叔流涎水，落泪了。那是前不久我妈看完微信一条信息，轻松得像一叶小舟，瞬间绕过深仇大恨，我也大彻大悟。
4、 加一个鸡腿
我遇见 10年前被我们医好的大面积烧伤病人。他动脉夹层破了，血氧、血压掉下来，心电图上上下下快没了，我心突突地叫，却似一台破发动机开不起来，把他 儿子 一下推出老远：对不起，这次我不能救你 爸 。
比较 10年前，看我绝然不同的态度，自己大吃一惊，第二天恰巧读到个哲理，我有所思考。
10年前，我到丰泽社区医院上班，农村仔走向社会，亟待成功。夏季的一天，有个孝儿求我接收他爸。他爸年近半百，哑巴，抢救羊圈的羊严重烧伤，全身被棉纱裹着，脓液渗出，臭气熏天。孝儿跪下乞求：我没抱太大希望，只不想看我爸痛苦地等死，他疼，你们就给他打止疼针。我妈妈也是哑巴啊，我流泪了，去找主任。我安排病人单住，头次换药用4小时。病人第三天发高烧，感染引起的是致命的，我请来老师和主任。换药需要院里没进的高渗盐水，我掏工资的三分之一买整箱。三周的日日夜夜，我死死地守在病人身边，若没穿白大褂，恐怕有人以为我也是病人的儿子，主任如见外星人，一下眼神怪怪的，也常来病床询问、安慰、鼓励、陪伴病人。院长也赶来：我们要把他医好，费用由医院协调，后果我承担。我替病人高兴，又流泪了。
三周后，病人再发高烧，我意识到环境与营养因素，为病人申请空调房，一天换一间。病人的恶臭引来苍蝇，我不时打苍蝇。病人见我追着苍蝇打，裂开嘴笑。看他只吃馒头、素菜，我每次都把自己的菜和肉拨给他，还买水果、牛奶，也偷护士零食给他吃。他病情稳定，创面渗出减少；恶臭也一点点散去，苍蝇灭绝了。我笑了，回家睡了个香甜觉，上医院推开换药室，看到师兄在为病人换药，师兄咕噜，别说，你这三周多的换药出效果。别以为你不在我们会不管。病人入院一个月，能扶墙，慢慢地走了。孝儿天天给我们拿永春的蜜桃、香李吃，就连其他病人也来关心哑巴病人。那会儿，我望着病房到处欢声笑语，病人充满信任和充分肯定我们，那美好的感觉是心换心得来的呵，千金难买到的！那天，孝儿背来一头剥好皮的羊，我收下了，回头去住院处给病人添 1000元住院费。我查账，以前病人在大医院花30万而在我院九十天才花3万多！我找饭店把羊处理了，全科人吃顿晚饭，我再次流泪了。老师也流，女同事、护士们都哭了。我和孝儿喝个烂醉。可今天，我推掉这病人。
展开我 10年前的生活画卷：那时我清清瘦瘦的个，带着白框方形眼镜，清新寡欲，不过是还讲点格局的年轻人。我孜孜不倦地自学又拜新老师，老老实实地，滚爬摔打自己，经过严格考试，转身做了心内科医生。
10年后的前天，我排五台三维和四台二维射频手术，同事怕我累：何必如此，手术是做不完的。我既不会增加收入，也对身体不利，只是于心不忍病人的痛苦。而在红旗下的誓词还记得，我沉默。
我晓得医患是恩人关系，病人是我们的父母，可那些人昧良心，把父母当什么治。望见医院病人越来越多，病人越治越重，两者几乎成仇人。我研究箭弩拔张的关系，看到医学方向、体制的问题，还有很多医生不道自破的玄机，我却有点另类。老婆婆心衰，住院十几天，恢复良好，那天要出院却坐在床头大哭，我舍不得你们啊！实习生安慰：婆婆，你常来住院就能看到我老师了。怎么说的？古医只指望 “天下平安”，药店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我怒目而视。
我心没玄机，工作卖力，病人看在眼里吧。前天顶班又加班，上午门诊，我看了六十多个病人，过午，还没吃上一口热饭。我在住院部工作室吃泡面，一位病人递来饭盒，里面有卤鸡腿和青菜，骗我买多了。我正饿得慌，狼吞虎咽了。病人用个鸡腿收买我？不可能。我下班开车，竖起耳朵听心跳：我的病人心地越善良，我诊治和手术的水平就越高，病人的治疗效果也越好。
当 10年前的病人再找我，我不收但找不到北了：是病人善良还是医生善良，医患关系才会好？我是诸葛亮后裔每天都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平静的生活，累点，却已没波澜。
翌日午休我读报，把方块语录默念百遍。我初出茅庐难于成功，唯一愿望只是为生命垂危的病人献出一颗仁慈的心，全力以赴；现在身为主任又经验丰富，却不为病人着想，冷冰冰地拒绝家属的哀求。搞好医患关系靠谁，善良只是病人和家属的事吗？我自责。我哪能像那孩子在鹿和獐之间，模棱两可地，用獐边是鹿，鹿边是獐的 “聪明”来搪塞自己。再说医疗界告急，大外科、大内科后继乏人，我赶快撑起房樑呀。
出类拔萃，出类拔萃，我要不时吹响冲锋号！突遇见火山爆发般，尘埃形成的冲天云烟比原子弹爆炸厉害多了，我窥见后脑勺：掌握两专业，地位变条件好了，我成功容易没了追求，贪图安逸，因而少了仁慈，下意识偷换医患关系的位置。哲理 击 中我的症结 ——难于成功和容易成功都能刺激人的欲望而已。我内心澄澈，宛如新生。
翌日下午，我收哑巴病人，马上找来省华大附属医院的大教授，大教授又立即从外省请来不要诺贝尔医学奖的某科学院副院长。高手云集，我们用一种磁场控制的软体机器人，轻松在人体器官或血管内穿行，把靶向药物送到某些部位，方案、治疗效果俱佳。我把医患关系颠覆：病人给我加鸡腿何止是病人善与美，倒是医生，首先理清医学的本质和灵魂。
5、黑洞
“平安家庭”红底金字的牌，在别墅的门上闪光。落后的山村，乡亲从门前过，往往多瞅几眼。村长手拿这家儿子送的东西，却顿足骂人。
世界就这么不公平。老汉儿子初中肄业，年过三十五。厚嘴唇，阔阔的嘴，配对顺风耳，若穿上和尚服，酷似猪八戒，乡亲们就当他是一只猪。这几年，他在城里开店，卖一种让人离不开也琢磨不透的小玩意。卖爆了，乡亲们恍惚在梦中，他爸见他买宝马，置别墅，娶漂亮姑娘，脸歪了。哦，近日有个医生发现，蒙娜丽莎的微笑是病态，他爸看画也点头。
只叹息，时势造英雄，他有了钱，不管以前乡亲如何看不起他，他全包容，送那东西给亲戚、朋友也送村长，大力扶持他的姐最受益。他进货凡有新款，必送姐一个；姐换新的，外甥女便捡漏。这天，他姐夫打电话：你外甥女要杀你姐了。他吓着。姐夫在派出所迎头泼冷水，都怪你给你姐好东西，母女都在玩。你再摆阔！嗯啦，一把几千块上万块，我白送。他仍显摆。他姐流着泪“告”女儿，我让她学习，她不干，还拿刀对我。别连小学都无法毕业，那我优秀教师，岂不是大失败？那东西正毁人。警察打开大屏幕，让人惊动心魄：有人无时无刻在看那东西，对网络热点如数家珍，面临问题甚至灾难却不闻不问成瞎子；有人只为得到网上的认同，在那东西上塑造虚假的“我”，活在虚拟中不可自拔变傻子；最怕拿起那东西对家人视而不见的，亲人间产生隔膜，久之夫妻感情破裂造成家庭危机。人啊，他洞察到人间黑洞——体积很小，信息密度大，吸引力极强的那东西。哼唧，显然，人只要拿上那东西就被强烈地吸引，恰如脱缰的野马，无头的苍蝇，更像一叶在大海盲目漂流的小船，被吸进去的危险系数极高，那……
警察招呼大家坐下，把大小道理摆上，外甥女答应一天只玩五小时。大家不同意，外甥女才答应每天只玩一小时。姐夫说服妻女，他身为某市城管局领导，上班从不看那东西，只在下班偶尔瞧瞧。外甥女被警察唬几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妈，我改。你救我。也是被逼急了，她掉头揭露她妈妈，谁叫你也天天玩那东西！姐夫顾不了太多了，借此机会说服妻子、女儿，一个家，贵在爸妈应成为好学校，贵在每个人控制住自己。谈到某国的电视台制作记录片，呼吁大家少玩那东西，多关心身边人，就在每天的黄金时间播出；国内几个大城市，公园几乎全换新椅，坐的人久久不挪位，隐匿的铜刺就自动升上刺他的屁股。为改变人的坏习惯，有关部门无计可施了。姐夫咳几声：不一而足的措施全比不上爸妈的好榜样嘛。变严厉些，为人爸妈，应检点。乍一，“猪八戒”似望见块块美玉化作成千上万块碎石飞溅过来，打他脑袋：爸妈是儿女的起跑线，我回去警告我老婆。他塌拉着大耳朵，眼无神，脸灰暗，思绪环绕那东西转，人离不开它也离不开先进科技，更离不开文化、亲情和牵绊吗？他一时搞不清。刚刚，“猪八戒”聪明的脑袋恶补姐家的悲剧，似乎后悔什么。
外甥女的烦心事消除得了吗？难呢，他猜度着，他爸的生日到了。他手中有钱，心中不慌，牵挂孝道，更要在乡亲的面前抖抖威风。不过他生意做大，哪有空回家办酒席。没扯皮，他确实放不下手头的东西，心生妙计，就在进城的大道旁、那棵百年卧榕前竖大广告，上面有一串“8”字的电话号码和他爸的大幅照片，上头题字：祝我爸爸生日快乐！春风吹拂，你的目光是一泓汛情，所有的小溪都流向你。他去酒店开房，艺校小妞为他念诗。他哈哈笑，现在谁缺钱？缺的只是创意。你看，我棋高一招，就像东西塔顶的七宝铜葫芦，在天穹下闪光。岂料，高招灵验过犹不及。高龄的老爸好幸运，捧着那很值钱的东西，收到两万多个祝福电话和微信、短信的祝福。孤寡老汉有病，哪经得起频繁的信息吵扰，一病不起。
这引来姐发脾气：我进修去了。你就这样给爸做生日？他连忙回村。门前响起一声闷雷，“平安家庭”横匾被震落在地，他爸在厅堂已断气。姐怪弟是无厘头，心疼爸死于那东西，嗯嗯嘤嘤。她女儿没来，她是忽悠弟的。最焦心哪，女儿前天就不见影，她让先生回来找，找着了吗？半夜，她推门出去，头上灿烂的星辰照亮她：信息没完没了，你看得了吗，还影响了女儿，走到这种地步。那破玩意儿！瞻前顾后，她恶言恶语，拉弟弟在观音菩萨前下跪，痛心不已：不孝，那是我们心底都端坐着那东西。
乡亲们得知噩耗，前来“悼念”死者，知道真相，不免说三道四，嘻嘻哈哈，有的还手足乱舞，分明是来看天大的笑话的！“猪八戒”一时如胡吞人参果——全不知滋味了。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糟践我的。我爸也从不看好我。他也斜睨不爱接电话的村长那狗东西。看张张无所顾忌的脸，他冷笑，看笑话的太多真关心的极少，劣根暴起，似霸王站在乌江边，疯狂打算找他的狐群狗党来整治这些歪瓜裂枣，让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自己坐牢也在所不惜。他蛮有理：只为尊严！
但他突然看清都是那东西惹的祸，明白自己的脚不能踢乡亲只能踢自己：放下那东西吧，别让自己和家人成为科技的奴隶和牺牲品。
他擦把泪，把鲤城的好几家手机店，全关了。
6、赛妩媚
女交警，叫 “赛妩媚”。
那是一个多月前，弟媳开着雷克萨斯，通过村道拐弯，出事了。我妈打电话让我去。女交警在现场。新车左大灯、保险杠和左侧叶子板受损，她说时打开监控，看村道狭窄，弟媳拐弯，有一辆摩托车让路，弟媳反而加速，就撞上石墙。她检查弟媳的驾驶证，或是羡慕浑身珠光宝气的 “番客婶”，或是欣赏车模的妩媚，从宽处理了。“番客婶”是我们闽南的产物，以前，海边沙滩不长水稻，丈夫们都出国赚钱寄回家，让在家的漂亮老婆金窝藏娇。弟媳是晋县大美女，如今“番客婶”不靠外汇，她凭美貌做车模。女交警笑侃，漂亮归漂亮，行车安全第一,让弟媳正视错误：车行弯道，应向右打方向，更不能错将油门当刹车。谁不知，培训学校的教官只要你多给他几块“糖果”，就让你毕业。何况“糖果”，“番客婶”口袋里很多。女交警瞧弟媳：开车，赶时髦？替弟媳决策了，你要开好车得跟我跑。每天提前上班带弟媳补课。在我的不经意中，她宛如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轻声细语地抚慰病人那般。弟媳马上缩紧尾巴，跟在她屁股后转，我当然高兴，头脑发热，就把女交警叫“赛妩媚”了。
女交警做这点破事，我就叫她 “赛妩媚”，不是硬装斧头柄吗？过后我准备改口。五一，我又回娘家，我妈警觉赛妩媚是心机女，我唱个喏。我出娘家门，去打造国际化品牌的展会参观，一名“泳装秀”穿黑色与灰色碎花布拼成的泳装，着热裤，逞强似的送飞吻。在嬉笑怒骂声中，我认出赛妩媚，笑她愣是“扬长避短”！然而，赛妩媚亮相时音响里的旁白，摩挲我耳廓。没化妆她皮肤黝黑，而她四肢发达有肌肉，美吗？何况她嘴上的大龅牙，地包天。臭美！这时陪赛妩媚来的弟媳跑过来，见我吃苍蝇似的，柔声安慰我：你把她当魔鬼，你就生活在地狱；你把她当仙女，你就生活在天堂了。我取笑赛妩媚，她三十了，还仙女？弟媳又轻声慰籍我，姐，人说地包天的，遇贵人。我怔住，与赛妩媚粗糙外表格格不入的柔媚，弟媳承传了！惊讶自己已佩服赛妩媚，确实，确实么，长得漂亮的是一种基因，变得漂亮是一种观念，活得漂亮才是一种本事。看赛妩媚不放弃美好的形象追求，我也要像她，便不改口了。
我再见赛妩媚，是弟媳邀我赴宴。朋友们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我知道赛妩媚成婚的前因后果，进一步要见证她是否有活得漂亮的本事。知情者谈得津津有味，一年前，赛妩媚还在泉城工作，那天忙碌地疏导早高峰的车流，一辆白色本田靠近她，中年帅哥开窗说他是外地的，车上有危急病人和婴儿，迫切要求停车。一下听见 “婴儿”音符，赛妩媚很清楚婴儿不能单独在车上，心里打起鼓。我眯眼，我还在师院讲“决策树”：你担忧一件事时要问，1、我担心什么；2、我能做什么？若不能，就不担忧；若能，也规划一下。我耳根竖起眼睛闪回宴席。知情者笑了，赛妩媚果断地指挥男士，将车泊在安全岛。有人在紧急时刻会恶颜恶色，大喊大叫，赛妩媚眼角挂泪，却如一个温热适中的熨斗，瞬间熨贴男士焦躁的心：你赶快去送病人。她立即帮他把孩子抱着。她怀抱婴儿，只能一边指挥交通一边请求支援。男士跑回车背出下体流血的妻子，朝几百米外的省属二院飞奔。泉城承天寺三岔路口，重要的高峰岗，赛妩媚一手抱婴儿，一手指挥交通。——人间奇景啊！路人露出张张笑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士送妻子去医院，需要多长时间？赛妩媚面对尴尬，再次求援。
知情者是中队长，赛妩媚的入党介绍人，有头有尾地告诉大家。半小时后，男士将妻子安顿了回来，神色慌张，无所适从。赛妩媚安排救援的战友上岗，抱孩子陪男士去医院，男士唏嘘：不知你的名字，却感觉你倍似亲人。只是男士的妻子本来体弱，这次大出血，不幸了。男士有病的孩子住院。赛妩媚请假协助他办丧事还照顾他的孩子。我理解您的心情！赛妩媚用很高明的医生那句最体贴入微的话，赢得这男士的青睐和欢心。这时新郎来敬酒，痛心地怀念前妻，很漂亮但头脑太简单，那时坐月子执拗跟他带儿子上医院，才会出事。新郎掏心肝给人看：是赛妩媚，赛妩媚用温情燃烧了他的心。灵感之兔便跃入我的胸怀：不管是谁，在什么时候，都喜欢跟优秀的人在一起！我见赛妩媚的大龅牙已矫正也见证她遇到 “贵人”，身着红裙装，美丽而大方！
告诉亲爱的读者，我弟媳叫吴梅，比吴梅美丽的女交警当然叫 “赛妩媚”了。
赛妩媚的温柔，是心机吗？
7、考验
大哥对我毕恭毕敬了，也天天对人夸耀，他老婆王慧灵做事，往往不费吹灰之力。
哪里？春节前，闽南雨季就到了，我把烘干机放客厅使用。晚十点多，我没收衣物只关电源。躺下一会儿就闻到烧焦味 ,我抱女儿跑下楼，回套房，客厅已燃起大火。我自责，粗心才出事故。而他是 我打小崇拜的大哥，纵使有九十九个错可一去不回，我一个过错就成他整治我的理由，这是“瓦伦达”效应么，我越在意的才越容易失去。我每天起床便有气，气自己做不成大哥，岂是不费心费力？
没过几天，我六岁的女儿突然失踪，警方、市民帮我找，志愿者、公益救援组织集体出动，寻人启事大量转发，我赚热心人许多泪点。可人们得知是我蓄意制造假警情， “坏妈妈”“大骗子”的大帽飞来一个个，叫我招架不住！我也被市检察院以编造、故意传播虚假信息罪提出公诉。嗐，我嫁重瞳的翘楚大哥，是要跟他过两辈子的，公诉加剧婚姻危机嘛。我如遇见城隍庙无常来索命，刻不容缓要讨回大哥的爱，考验他是否还要我和残疾的女儿，便搞得狼狈不已。我那时明明力气使过头，嘴唇变紫，眼前发黑，身体衰弱，命悬一线，可这时他还说我做事不费吹灰之力，气死人。
我还要应对检擦院公诉呢。哎，婚后，我跟所有闽南女如此一辙，身兼媳妇、妻子、母亲、保姆和贴心护士等要职，事业要独树一帜么，就得比男士更费心费力，我都咬牙坚持住。家里相继出事，大哥却唱着《大哥》，提灯在街上游呢。下次注意。是别人出错的托词，但谁再听我说话啊，我下一次已用完！元宵雨夜，街上很热闹，我孤苦绝望只得写起诗：谁把枪口对准胸膛，让心脏在一粒子弹的逼视下，剧烈地跳动？但又有谁料到呢，我仿佛是一个善变的狐仙！在外，我坦然地接受检察院的公诉，也贷款赔偿受火灾牵连的、同楼层邻居的损失。在家，我解脱笨蛊，摸摸胰腺、乳腺、甲状腺等穴位，是庄子的徒孙 ——善忘不顺心的事；生气，不值得的，啜泣更不要——我好吃好睡好玩考虑性价比。也别说我眼憋着泪，耗大把的心血如何如何，在最笨也最简单的人生路上，我不待扬鞭自奋蹄了。
三个月后，大哥不请自回了，吊着双眼标榜越出色的男人，越懂得宠老婆。我翻白眼中间留条细缝，不跟他重申谁是六百年中医世家的唯一传人，不说谁听爸妈的话持有行医执照偏去药房发药，也不跟他夸示谁幸好受爷爷、爸妈的熏陶，何况谁也不是笨笨。回首我太兴奋了：前几个月，称王称霸，喜欢在家呼风唤雨也叽叽歪歪的大哥，一去不回，就给我喘息之机。我忙里偷闲，术业专攻，放手一搏，那胸中最顽固的堡垒，倏然攻克了。五一长假，家里来个生病的大科学家。那是前夜大哥惋惜，大科学家的家人怨怼省城和京都的大医生，都医不好大科学家的病，不忘轻视我：你也是个大笨蛋而已。我反唇相讥，不是没高明的医生，是他们看病没走对路。我大哥脸歪嘴斜：你不时半夜起床翻书，能治怪病不？
你考我？
好。我考得好，以后你不要随便把你的臭屁股，对着我！
这时，大哥请病人落坐，我坐在已故爷爷的太师椅上，敞开脑洞，某部落的女人，正在为部落的所有人渔猎和采集根茎，怀孕的还背着弓箭外出狩猎。哟，无私就是大私。比男人多几倍付出的女人，很有选择权，她们在部落的地位便不可动摇，何时何地都做 “大哥”，完全享有绝对的话语权。你们好嘢！我疯笑。我丰满的身段套着宽松的汉服，素面朝天，头上挽个高高的发髻，比唐朝的仕女更仕女，四平八稳地坐在厅堂上，开始吆三喝四。愣怔：哦，我可以开始追求诗和远方之美了！
病人等半天，是我蓄意让大哥急。我让他看好病人，然后揪揪病人的耳朵，忍住洁癖看病人黑眼圈还不怕恶心，用压板压住病人滑腻满是黄苔的大舌头，才更为细心地为病人把脉。
人心迷惑生出蛊，病人是迷惑过头生成魔蛊的。我上天揽月下海捉鳖，拼尽心力抓魔蛊。我穷尽平日珍藏东西的那个谁也没发现的百宝箱，剑走偏锋，开医方让病人的家属带回。你让病人去见鬼？刚被我拿捏过的大哥，尿失禁吧？哈哈，嘻嘻。我起身走太极，防笨蛊再取代我最渴求的那个美蛊。
大哥不再满嘴揶揄，双手大拇指遒劲地一动，你行，你行！低眉顺眼，你偷爷爷秘诀吗，这么神？我将成为似那部落的女人一样的雌雄同体人，也快做 “大哥”了，完全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就不回答他，任凭回音壁的旋韵在我脑内鸣啭，我王慧灵，今生也要做像大哥你那样的人，一连几天装哑巴。这天吃中饭，他讪讪凑过来陪笑脸，你尝尝这甜酱，可好吃呢。我喝的蛋汤喷在他脸上：病人获重奖如范进中举是太高兴才中蛊的，让他上“魔鬼俱乐部”被那些“魔鬼”吓几回回，就把他那高兴过头的魔根给拔了，魔蛊，不就没了？
这么简单？
瞎猫碰到死耗子吧。
我抬起手，张开手掌，娓娓道出秘诀，倒插门的大哥嘴角泛笑，你高你高，也中蛊般跑出去。幸亏，没似那病人发病时裸奔。傍晚，美丽的海滨泉城，蓝天薄薄的镀上一层驼红的亮光，倒嗓的人斜着眼，在和邻居通气：以前在同个大院长大的，不想改变她，只是气气她，不承想，她有志气，那么驰骋千里何足奇呢。他耸肩，更加惊艳：疯狂和伟大并举呢！
那夜我在床上打滚，又拿捏重瞳的翘楚，做事让人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是我用尽全力，把事情做极致了。
我想做大哥的女人，果然活成了大哥。
8、遗传
天空那块大金锭发的光，铺满荷花池。在狭长的池那边一棵千年香樟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唇瓣饱满樱红，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却在低声抽咽，不时望着池边那口深不可测的黑潭。
我是荷花池这边独门独户的、大户人家的三媳妇儿，打开记忆宝盒，思绪落在我家大门后，一张小茶几上的保温杯创下二十年的记录，那是我婆婆的创意。
我婆婆娘家优越的家庭背景和她所受的教育，形成我这穷苦人家出身的女人，没办法具备的平和心态与开阔的胸怀。我公公原先性格爆躁，是个后天形成的瘸子。我嫁过来时，婆婆一再指责自己，是她的失职造成公公的瘸腿，重提旧事，那深夜我公公应酬回来，酒醉口渴，开了大门就倒在门后。若她在门后放杯水，公公喝几口，身体就不会形成血栓，自然不会中风。过后医生虽把公公抢救过来，可他腿留残疾了。婆婆说荷花盛开、满池飘香时，她仿佛找到一朵荷花绽放的方式，马上在大门后弄个小户遮，放上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每晚都放一个保温杯，里面的开水调得冷热适中。她也嘱咐，谁晚上迟回若渴了，要先喝口水，保证血管畅通，就不会生病。多年后，我长大的儿子不信我婆婆的话，婆婆还拿资料给他看，强调饮水很重要。我先生满脸是笑：这杯温开水挺滋润人的，自从我公公病好后，脾气无形中变温和了。我们每天进出大门，便都深情地瞅一眼这个保温杯。不久，婆婆看见我们夫妻不和，就拿这保温杯说事。
我和我先生吵嘴，是他承包的三家企业被俩弟弟搞垮了。多年了，先生想重新创业，却似一只笨蟹老在爬蟹篓，爬不上去。你要給儿子起模范带头作用嘛。我的话不离他左右，他烦我更烦，吵嘴的事难免。在房里，先生怀揣不安：他当过兵上过战场，我有见识有韧劲，他也有。大男人涂涂双眼，他俩弟弟当年没书读，他们的生母早亡，公公又忙于生计，缺失良好的教育，俩弟弟才会在先生承包的厂里上班时，跟大师傅打架，造成不可收拾的残局。而先生是接受不了兄弟搅局的可怕现实么，也渴望我给他调整的时间。我掂量掂量：夫妻之道，要最懂得他并力挺他，他才有可能挣脱撕扯他的螃蟹，从深陷其中的蟹篓里爬出来。我就觉得那位几次调整婚姻关系的顶级明星，是不该被耻笑的。她老没找到最懂得她的男人么，特孤独。那么，我也要引起警惕啊，避免婚姻关系破裂，便揩去眼泪，不责怪先生了。善良比坚持真理的强硬，使人更轻松无比啊，先生很快调整过来，开起 “保险柜大王”专卖店，日后，又连开几家。我闺蜜不懂我先生做商品销售的特点：往往都在中午出门，是为方便找到要找的人也好回收货款，批评我先生总是磨磨蹭蹭的。我了解先生从事商品销售的特点，才不责备他呢，先生哈哈大笑：爱，要好好爱，彻底地爱，你看，我变得无比勇敢啰。夫妻间不求全责备，更是在家庭遇到困难时，凸显其优点！在先生的愉悦中我升华自己。婆婆看到我们夫妻关系和谐了，抚摸我肩头 ：围城中的人们啊，都试试做个最好的自己，就能遇见最美的别人。我发挥了，把这话套在普通人际关系上，也很适合吧。
我便尽力把爱送给周围的人。我们泉城南湖荷花那池，过去是枪毙罪人的地方，很偏僻，常有人来这里走穷途末路，黑潭成死亡之地。夜间更恐怖，潭边鬼火点点，魑魅魍魉闪过；香樟树后小山上，隐约传来鬼哭狼嚎呢。近来，有人溺死黑潭，我深感不安，替有时在池边逗留的男人女人忧愁难眠，也希望他们别重蹈死亡之旅。这天望见在那棵香樟树下徘徊半天的小女孩，我突如从悲心的大草原开出一朵最美的花，伴着随风而起的旋律，欢快的唱起来：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救下迷途小羔羊。
婆婆早救过一些人，她说。嘟嘟嘟，我救的女孩的单身爸爸开车来了，告诉我们，他女儿是 “永安豆浆跨国有限公司”的唯一继承人，宛如珍宝呢。他送来珍稀水果还有十万元的大红包感谢恩人，全被我回绝了。我先生的俩弟弟看在眼里有想法吧，往往在有人要跳黑潭的危险时刻，也隔池高歌。
唱歌救人成我家的传统。儿子放暑假，在每天成倍开满荷花的池那边，发现情况，也马上唱句同志哥哎！请喝一杯茶呀！婆婆快活极了：生命是场漂泊的旅途，遇到谁都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我先生的后妈 ——婆婆捧着那灌满温开水的粉红色保温杯，走来了：豆蔻年华的婆婆，也是个唇瓣饱满樱红，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大美女呢。
9、遗嘱证风波
“她跳河了。”
接到电话，我刚好休假，就离开小别墅驾本田车，去伯父伯母家。
事发上午，跳完 “鬼步舞”的伯父伯母去市遗嘱中心签证回来，“我们勾选‘防儿媳女婿条款’，在遗嘱中规定继承人所继承的遗产属于个人财产，不属于其夫妻共同财产。”这下，堂嫂跳河了，被救回家里仍眼泪流淌，大厅上，她婆婆面露憎恶，“往日得不到的，跳河仍得不到。”堂嫂脸闪嘲讽，“我工资少，但下班我照顾老人、孩子，料理无尽的家务，也创造价值。”堂哥表情冷漠。但堂嫂已不是省油的灯了，拉住我，“妹评评理。公婆若去世，你堂哥若翻脸，我不就被打回‘灰姑娘’原形了吗？”我呆呆看着堂嫂把得理不让人的坏脾气挥洒。以前，她容貌姣好，身体修长，亮亮的眼睛，清丽得如小仙女，现在却成了泼妇。我看她隔层玻璃般，她眼光仿佛断了那样。
但我理解这条款： “看起来公婆把儿媳当外人，可也防止有些女人稀里糊涂把自己当‘内人’，忘了臻于完美的人生使命。”我唯恐直言令堂嫂再跳河，感叹生活如淋浴，方向转错，水深火热呢。不过好话不必说三遍，嘀咕的话最扰人心，“我就是固执地做自己的那个女人，虽三十七了还没结婚，但我感觉没欠缺，不像你，进入婚姻围城简直变瞎子。”我读心理学的，拿“精神分析理论”比照堂嫂的经历，和“假性自体”的情形很像。也许她在婴儿、童年的需要没被满足，便去讨好忙于生计的妈妈，压抑自己而不自知。成人后她表现似乎出众，婚后迎合家庭需要，做温柔妻子疼爱儿子孝顺公婆，声嘶力竭的，倾力奉献，但内心迷茫而空虚。我料想，堂嫂在人生再出发的渡口，忘了自己是乘坐的小船永远的舵手，这次她公婆签遗嘱证，让她惨遭“滑铁卢”。
堂嫂人后我在家照镜子，我不像堂嫂恋爱了就结婚，婚后随波逐流。我在大学与出名的男孩十分登对，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单身多年我没忧伤，是我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在房产公司工作，同学碰到我自然而然问， “结婚了吗？”我双手往上伸展，仙鹤亮翅般：“买房，比起和合适的男人结婚容易多了。”那天，灼热的眼光常年抚摸我后背的男同学，利用县政府让他出差的机会，老远来造访我：“哇，房子好大，找个人合住，多好。”我但说无妨，“女人买房不是为跟男人势均力敌，完全是为不让男人提到结婚，就被房子、轿车等，搞得全身汗津津。”
男同学喜形于色，欣赏我有远见有格局， “听说你找个志愿者，致力于公益事业的男性朋友来合住，我以为好了，你们会顺理成章去领证。你却还单过。”我周围超三十岁的寡女，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总有不止一套房子在手上。我微笑，“很正常。那志愿者住楼下，煮饭也煮我一份洗衣服也把我的洗了。不是他有问题。”“他在追你吗？”“勉强接受他几次好心，我发现跟他聊天、散步或看电影身心都不舒服。”男同学见我哭了，怜香惜玉般：“他魅力不够，不值得跟你交往吗？而我能行！”我心里越在意的却装没听见，不过感觉整个人一下发光。“我不缺钱。习惯自己住。万一结婚，不在男人购的房证加我名字，也不强求他买车，如果他愿意，跟我住也行。”男同学一口喝下大杯的白开水。他应懂得一颗为爱而活的女人心！
“小条款，大力量！”
离来自龙岩革命老区的男同学造访的日子渐久，我碰上以前爱闹腾的堂嫂，我们去茶馆喝茶，我喜上眉梢是她快活了， “公婆签证，逼得我不管什么妻子,更不懂得比孩子更孩子的丈夫，我做好工作带好儿子，其余时间我读大专自考。公婆这招‘高明’，反了却我本想退休后去读大学的宿愿！”
见 堂嫂 连珠炮似的发力，我脑际盘旋堂哥那天到单位找我诉的苦。 “她断了活路般，一心一意，一心一意地为自己活，连衣服也不给我买。那天总经理穿着买小了的文化衣，在厅堂拖地还留神燃气灶正炖排骨，她却哑然失笑。”堂哥后悔没阻拦他爸妈去签证，声已沙哑如放旧磁带怪异：“都怪她。我和爸妈烦她老跟我吵吵吵，动不动就说她累死累活的，军功章也有她一半，我妈这董事长，忍受不了她出口就绑架我们的窝囊气。”堂哥啊，遗嘱证好，改变婚后只顾低头拉车，没抬头看路的女人，也改变几千年来养尊处优的男人。我心够畅快。堂哥嘬着茶，马后炮，堂嫂对家庭有不可磨灭的功劳。我不再磨蹭：“据说她在娘家温顺得 像 只小绵羊，婚后 ‘爱拼’ 努力做 ‘ 伟大的母亲 ’ ， 是压力太大，却遭遇吃力不讨你们的好，才会闹腾的。她或有病，得去治。 ”
堂哥走后我打电话给堂嫂， “你以前迷茫而空虚，才爱闹腾，是你脑子饿了，却只会拼命地喂肚子的原因。但现在你方向对，天翻地覆慨而慷！”我欢笑，“沉淀时光，令人优雅更自信，大嫂，我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做自己，没错。”
“妹你读书时是校花，优秀着呢，干么单身？”那天我们去茶馆喝茶，“臭气相投”，堂嫂贴一下我，自叹逊色。我震破她耳膜吧，“我心中不能治愈的痛，是那时我和似乎很登对的男人住一起，我要买个风扇，他却说房里有空调，一手遮天。我也有工资么，去买了，用得很舒坦。诸如此类，我只得逃脱他的手掌心。”我从过去跑回，被“防儿媳女婿条款”解放的堂嫂和我心有灵犀：“女人只有像你那样，踏踏实实干自己的事，铸造自己的军功章，才拥有属于自己的资产，不怕谁绑架谁！”
我们常通电话。堂嫂看心理医生，吃些刺五加、谷维素和维生素 B1等也天天熬“甘麦大枣茶”喝，约我去浪费时间，陪她从百忙的水底浮出水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感受一些和煦的阳光。
在微信， 堂嫂 谢谢她跳河那天我的诤言，欣喜若狂，报她最怕洗厕所的婆婆已去取消遗嘱证也雇保姆的喜讯。我不是挖苦她： “大嫂，你是已做最坏的打算。但公婆一签遗嘱证时，你分得一半军功章的美梦，彻底粉碎了，才跳的河吧。”堂嫂在那边哭得铺天盖地的。哭罢，她一切都变得大不一样啦，一时俨然成了挥斥方遒的女将军，还泼辣地指摘那位不敢涉入婚姻殿堂的退休高干，不如她有勇气，老来只有在钢琴的音乐流中，偶尔办一些家庭派对和小型音乐会，装着享受孤独的知识女性丰盈怡情的晚年生活。
大雨多日放晴，中秋节我和堂嫂去消遣。那夜我们站在清源山瀑布顶，俯首欣赏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的水帘，抬头眺望千变万化美丽的光带划过夜空，我做出结婚的决定，不过还等一年。（ 2427字）
10、我们都是乞丐儿
高贵者遇事看破不说破，有人说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陪堂妹彩虹去买嫁妆后，不以为然了。
我们这天上大商场，遇到彩虹偶尔认识的、浓妆艳抹的城里人曼丽，曼丽与彩虹交换微信号。我和曼丽在大品牌柜给彩虹当参谋，彩虹看中淡黄色提包，刚拿起曼丽就摆手： “不合适。你皮肤黑，黄包更显你缺点”。
彩虹又拿粉红的，曼丽又发高见： “背起来，你有点土里土气。”
“丧门星。”
曼丽似乎没听见。我只好帮彩虹挑个银灰的。彩虹在衣镜前左瞧右瞧，挺满意的，曼丽却嚷嚷： “更不适合你。会显得更胖。”
彩虹满脸似灰，我搓手： “要不，我们去别处转转？”
彩虹瞥曼丽一眼，没好气： “都不合适，不转了。”我怪曼丽。彩虹拉住曼丽，一字一句：“你觉得没一个适合我？”曼丽闭眼实话实说般：“包包都不错，只是你偏胖，皮肤黑，我才感觉都不适合你。”彩虹被气得让人抽筋般，周身乏力瘫椅上，喊不买了。
哗 ——彩虹腾地站起，一头乌黑秀发滑到半腰，脸上柳眼梅腮，肤色深点但光彩照人，散发出海边姑娘淳朴的美。奇花盛开，香气袭人哟！曼丽也目瞪口呆。回家，进城读研三年、和我同住的彩虹表明：“我和她，从此山水不相逢。”我不觉谈了公司老板的轶事。清洁工把经理靠背椅扎坏。老板碰见，恶气骤升吧：“你……好好好。……受伤了吗，要不要去医院？”清洁工傻了。老板不愠不怒，进办公室派我去请总务，但总务也把棘手问题处理得妥妥贴贴。清洁工遇“好人”，只好去家具公司买单。
彩虹便改变与曼丽断交的主意，在朋友圈发小文特发曼丽，调侃遇事看破不说破是一种艺术和手段，举我公司老板索赔的例，委婉地表达，她对曼丽看不起农村来的人的某种潜意识的不满。曼丽看懂了吗，回个鬼脸。 “谁用微笑假装不悲伤？”彩虹兴奋曼丽有感觉，还戏谑：“生活给我一副难堪相，我却要把它炖成一碗鸡汤！”
同时，我担心她们会闹翻，就劝彩虹： “智者，不争。”彩虹正在电脑前写有关中国人信仰的论文，我眼光跳移，爸妈一辈的人都说从小听到大，“精卫填海”“大禹治水”“后羿射日”等神话，尤其是毛泽东的《愚公移山》，几辈子都不会忘记。彩虹打字，落键有力：“抗争，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也是具有5000年历史的中国人的信仰。”她跟我聊：“我们在付出也在索取，人生杠杆才平衡。有人看破问题迂回出击，是巧妙地索取。而曼丽怎么了，居高临下，胡说八道伤我心，我也是付出了，只有索取公道。”我便怀疑看破不说破的人生最高境界了。
我托腮冥想，彩虹谈的民族精神和国人信仰，是讲究不是将就的话。在我的印象中，猴群见有只猴子胆敢站起，其它就扑上去把它打死。有人以猴为例，抨击人的劣根，好像人人都在地上爬，他们才遂心。我追忆我初中的班长，一次，制止整天在课堂干扰秩序富家女，引来记恨，就有陌生的 QQ号找她、毁誉她。而学校班主任、教导主任和她父母认为这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必较真。但一天，班长被九个女孩拉到楼顶阳台，被人推到，又被勒令站起来，很快还被一脚踹了。她们逼她磕头道歉，自扇耳光。“智者不争是鬼话，忽视民族精神和国人信仰。我们，人人都要抗争。”彩虹也关注校园的某些悲剧，道出真知灼见，我为彩虹喝彩了。“班长在又一个雨夜，被那些人扒光衣服，用打火机烧头发，拳打脚踢了一夜，还强迫她对镜头拍裸照。优等生遭受一夜极其残酷的折磨，成了精神病人。”我联想最近几起校园悲剧，浑身颤栗，否认看破不说破的人生最高境界了。“集体的无声无息，意味着可怕的事情还会发生呀！”仿佛听见胸膛的爆裂声，我们亟待无意识的老师和家长们的醒悟，共同打破僵化定势，奋起抗争。
晚饭后彩虹又发微信给曼丽，摊牌了： “我们都是乞丐儿，不断付出也不断在索取。那天，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买不成包包，内心是崩溃的，尽管我不让泪水流出来。但我表达愤怒触动你，发小文让你感悟，你内心也是和你外表一样漂亮的，摸摸我这颗感伤的心吧。”曼丽回红花洒满天嵌“祝福”字眼的表情包，也礼貌地道声谢谢。彩虹字字玑珠：“我才不恶心自己去成全别人呢！”就如驾船乘风破浪、拯救苍生的妈祖娘娘，顷间宽恕曼丽，不骂曼丽是“丧门星”了。
曼丽来找彩虹了，跟我和彩虹一起到湄洲岛叩拜妈祖娘娘。曼丽恍然大悟似的： “遇到一些事，看破说破还是看破不说破，最考验人的情商。”
而彩虹柳眉竖起： “你还说我农村人难看？”曼丽被吓着连连摆手，拥抱彩虹，塞个婚礼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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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尝试，体验小小说之美
——读林美兰意识流作品有感
赵文新
作者简介
赵文新，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小说学会会员，2019年《小说选刊》特约评刊人，朝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发表在《国际日报》《中华日报》《参花》《西南文学》《今古传奇》《演讲与口才》《校园文学》等报刊杂志，小说散文诗歌均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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