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清华大学法学院毕业典礼校友代表发言|林朝雯:成为一个

林朝雯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感谢申院长的盛情邀请，让我在毕业20年之后，有机会再次回到法学院。我来自法三班，93年入学，99年毕业，是清华法学院复建之后的第一届本科毕业生。是的，93年到99年，我读了6年的本科，是清华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大六学生。我们93年入学的时候，进入的是清华各个理工科系，我本人进入的是环境工程系。96年法学院（当时还叫法律系）复建的时候，我们36个同学从各个理工科系考入法律系作为二学位，同时修两个系的课。所以我们是用了6年时间拿到了两个本科学位。当时，我们白天上理工系的课，晚上上法律系的课，这两个领域反差如此之大，有同学形容自己的脑子就像一个「双掷开关」，在两个领域内来回交叉，耗能极大。我在环境系的毕业设计是参与了环保部主持的一项环保立法，名字叫做《固体废物防治法实施细则》，算是把环境和法律的交叉学科运用得非常到位。什么是固体废物呢？简单的说，就是垃圾。所以，我那几年经常会标榜自己是一个「垃圾法」专家。即使作为前垃圾法专家，今天我恐怕也无法对网上流行的垃圾分类问题给出准确的答案。

我毕业以后在三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过，十一年前我加入了世界银行集团，成为一个公司治理的专业研究人员。今天，我想结合我的工作经历，和大家分享一些我的心得。

首先讲专业。今天，是各位同学的毕业典礼。毕业，意味着要把曾经的法律梦想变成一件很实在的事情，就是工作。我有一个律师朋友，他成为合伙人之后就有一个苦恼，他的团队士气不高，工作不够努力。后来他就想方设法让他们去买房，等他们都买了房背上了沉重的房贷以后，他们就开始非常努力地工作，就再也不问——「我为什么要努力工作」这些哲学问题，工作就变成了经济问题。但在我看来，工作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虽然律师的工作非常辛苦，但我至今仍然非常感激我在律师工作中受到的训练，它让我拥有了和别人不一样的看待世界的视角，让我养成了严格自律的职业习惯，更让我受益的是法律的专业精神。今天在座的诸位未来可能会进入各种各样不同的行业，但是专业精神会是你们的立身之本。我理解的专业精神包括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对专业的精益求精，第二个层面是不受干扰地作出独立判断并能坚持自己的判断，第三个层面是不谋取专业之外的利益。在这三个层面中，坚持自己的独立判断是最难的，但这也是判断一个法律人是否足够优秀的标准。即便所有人都反对你，但他们会尊重你，最终，他们会因为你的坚持而感激你。这是我想讲的专业精神。

第二个词是自由。今天我要讲的自由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自由，而是心灵的自由。因为，任何一项工作，都可能成为牢笼，你所拥有的，可能恰恰就是禁锢你的东西。刚才我说到专业精神，说到坚持自己的独立判断，你有没有一点担心，专业精神走到极致会变得顽固不化，因循守旧？我刚刚从律师行业转入国际机构，从法律合规视角变为研究视角的时候，我体会到了旧的思维模式的限制。当我可以渐渐打破原来所固守的思维模式，但依然能坚守专业精神的时候，是我最为欣慰的时刻。我的律师同事有的离开律师工作后组建了摇滚乐队，而另一些人在50岁的时候从别的行业转过来从律师助理开始做起，就为了实现自己的法律梦想。而我自己，现在正在考执业医师资格，我的计划是从60岁开始做一名懂法律的医生。法律是你们的职业起点，但不一定是终点。大家都知道，西方的很多政治家、投资家、银行家，甚至哲学家、文学家是法律背景出身。我所在的法三班在毕业20年之后仍然在从事法律专业的大约占三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分散在各行各业，他们都成为了自己行业里的翘楚，我们在法学院所受到的法律思维训练让我们拥有了更多选择的自由。面对未来的多元化的世界，各个学科和专业领域之间的分界线会越来越模糊。我建议大家通过多种视角来观察世界，从不同的维度来参与社会，自由地拥抱变化。我希望你一直都拥有选择的自由。

加入世界银行以后，我理解了一个很大的词，叫做「使命」（Mission），这是我今天想讲的第三个词。世界银行集团的使命是「消除极端贫困，促进共同繁荣」，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世界银行是一个扶贫机构。但是这又是一个很庞大的金融机构，金融业务对社会实体的影响的传导链条往往是很长的。有时候，我们会有怀疑，究竟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和扶贫是什么关系。有一次，我去印度尼西亚参加一个小额贷款项目的评估。我们从印尼首都雅加达开车三个多小时到了农村，去看这些穆斯林女性是如何放贷的，去看世界银行的钱如何经由这些瘦弱的女性之手发给那些贫困的农民。农民们拿到的不过是在城市里吃一顿大餐的钱，就已经足够买一些饲料，让全家人改善一年的生活。这是很美好的扶贫故事，不是吗？但这仅仅是故事的一部分，是你们在大多数的媒体报道中都能看到的扶贫故事，并不是全部真相。真相是，如果在放贷过程中没有严格的风险管控措施，这项业务将血本无归，没有任何人任何机构能够持续的做下去，这就是发明格莱珉银行的尤努斯能够得到诺贝尔奖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穷人需要钱，但只有金融家知道，金融需要可持续。这里的管控风险包括法律风险就需要专业的人才来设计和实施。在整个放贷的过程中，采用了许多严格的管控措施，包括借款的农民需要每周集中开会，定期现场还款，不断地强化还款的意识。我们通过签订看似严苛的条款，其实是保障了更深层的可持续性。所以，在这个链条中，我重新认识到了法律的价值。著名的历史学家史蒂芬茨维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一书中写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还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我祝愿大家都能拥有这样的幸运，尽早地发现自己的使命，用自己最好的年华去实现自己的使命。

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去参观威斯敏斯特教堂。大家知道这是英国的皇室教堂，历代国王都葬在那里，同时，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学者也葬在这里，包括达尔文、牛顿这些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伟人。教堂地下室的一个祭坛上刻着这样一句话:「I am the Light of the world; whoever follows me will not walk in the darkness.」（我是世界之光，追随我的人将不会步入黑暗）这句话极大地震撼了我，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激励着我。今天我把这句话分享给你们。我希望，当世界陷入黑暗中时，你是那个举起火把的人，你是那个把希望带给世界的人。为此，我们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大家！

林朝雯

2019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