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往事:我的母亲(五)

发布时间:2019-05-22 19:58:52   来源:自考网
作者:李云玲
时光荏苒,转眼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总理逝世,大河上下举国同悲。父亲唉声叹气,母亲更是哭肿了双眼,天要塌下来一样。在学校,不管是哪节课,男老师还是女老师,说着说着就哽咽不止,潸然泪下。班上的的女孩子禁不住淅沥抽泣,男孩子目光呆滞低头无语。周总理及后来的事情又将全国的百姓的心生生地吊起。国家的栋梁不在,小道消息满天飞,主席他老人家又生重病,不知家国的命运与前途何在,百姓的日子是否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一年,父亲母亲停止了战争,下班回家的主要事情就是围着碳炉子边吃饭边讨论国家的前途与命运。林彪早已摔落在蒙古的温都尔汗,国家将来有谁来接班,讨论来讨论去的结果就是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九月九日主席逝世。天灾加伟人离世,这次天真的是塌了,全国哀声一片。此时,大姊还下放在老家烔炀镇花集公社,做大队小学的民办老师。承蒙生产队队长信任,让大姊将生产队一台有毛病的九寸黑白电视机带到合肥维修,修好的当天,正是主席他老人家葬礼的电视直播。母亲说我们将家里门关上,声音放小点看,未成想不知怎么就半条拱辰街的人都知道,全都涌在我家临街的窗前门前观看,小小的屋子眼看快要挤爆。渴望看到电视直播的眼神快要将电视机生吞活剥。母亲一看不得了,再看下去生产队的电视机恐怕就得碎了,赶紧关了。但围观的人还是久久不愿意离去,骂声起哄声一片,父亲老实一辈子,哪受得了街坊四邻的指责谩骂,连连弯腰拱手作揖赔不是,好说歹说才慢慢散去。
送走了主席他老人家,处于郯庐断裂带的安徽真是愁云惨淡万里哀。省城合肥更像是一个破败不堪好似被大水冲垮的小县城,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地震棚;医院里到处都是唐山地震转移过来的伤员,连老家烔炀镇的卫生院也陆陆续续有唐山转移过来的伤员。
此时虽然已是金秋十月打倒四人帮,全国好似第二次解放,喇叭天天里播的都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全国一片欢腾的景象。但省城合肥可能发生地震的风声却是越来越紧,眼看快到年底,母亲再也等不及父亲所谓他来搭地震棚了。首先是母亲指挥我将家里唯一的木床高高架起来,把木箱纸箱放到架起的木床上,床铺的地下铺上塑料布,再铺上纸箱,再在纸箱上铺上厚厚的草垫,再在草垫上铺上三床垫絮,再铺上床单,这样一个简单的防震抗震的小窝搭建完成,引来左右邻居一致赞叹。说这真要地震了肯定管用,最起码砸不到头。但这并不能让母亲安心,母亲继续找单位领导,从仓库购买了一卷市面上紧俏的油毛毡,请邻居储妈妈的儿子帮忙,储家的三哥和四哥就在合肥市体委操场上搭建一个约十平方的地震棚。天寒地冻,地震棚和外面的温度几乎一样,寒冬让人冷得睡不着觉,但我还是情愿睡在地震棚里不想回家,不是因为害怕地震而是因为可以离开家不和父亲在一起。
寒冬已经来临也就意味着离春天不远了,一九七七年春天,中央召开全国科学技术大会,开始恢复停滞十年的高考。下放农村六整年的大姊和未来的大姊夫分别考进安庆电力技工学校和合肥工业大学电气工程专业。我对未来大姊夫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想着一九八零年七月高中毕业,能考上心仪已久的安徽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或新闻专业。造化弄人,一九八零年至一九八一年,高中毕业的我一连两次高考落选,这种痛苦比万剑穿心还要让人痛不欲生。甚至一次次幻想四人帮再晚一年被抓就好了,我就坚决下放到遥远的内蒙古大草原,永远不回这个家。
一九八零年九月至一九八三年三月的二年半时间(一九八二年下半年做了半年的知青工),听不得某某同学内部招工或是某某邻居孩子考上某某学校的话,只要隐隐约约听到一星半点便止不住泪水滂流。待业在家,我每天的状态是: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穿最旧的衣,睡最少的觉,说最少的话,看最多的书,掉最多的头发,一米六零的个儿瘦的成八十二斤。贫血低血糖时时困扰着我,身上不是青一块就是紫一块,到公共浴池洗个澡会直接晕过去,但内心极其平静,幻想着像林黛玉一样干干净净离开这个世界。
这两年时间里,父亲单位历次招工从来与我无缘,无论母亲再怎么唠叨吵架,父亲的回答永远是他找不到人,没有办法,二丫头自己不能找吗。这个阶段,父亲母亲的战争又天天爆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弟弟也是正处青春叛逆期,稍有一点小事,父亲的教育方式永远是吹胡子瞪眼睛,根本拿不住这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母亲更是每天见谁都唠叨,发愁我什么时候才有工作。
盼星星盼月亮,一九八三年二月,经母亲单位推荐,合肥市劳动局审核同意,我终于有机会参加全市知青招工考试,二月分考试,三月录取,四月三十日正式上班,守得云开见明月。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告诉我,你的工作单位都是我以前的老同事,你要好好工作,为我争口气。假如你工作不努力,人家就会说是你妈妈没教育好自己的女儿。母亲无意中的的一句话,对我却像一声炸雷让我终生难忘,因为我绝对不容许因为自己而让别人说我母亲一个不字,我一定要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好好干出个样子来,不能让别人小瞧自己。
上班后,天天早来晚走,特别卖力地干活。由于表现突出,工作四个月后,单位领导就让我当百货柜组的记账员。虽然工作更辛苦责任更大,但我非常高兴,觉得这是领导和师傅们对我工作能力的认可和信任,干的更带劲了。每天上班永远都穿着一件蓝布工作大褂,四五十斤重的货物,一口气扛十几箱。每天至少三个平板车的货物要拉到商场,并全部自己摆上货架,自己登记入账。
有一次,柜组进了一批当时最新奇的钢化玻璃碗,特别畅销。柜组只要一天不进货即刻断卖。我几乎每天都要爬上商场拉货的大货车赶往在北门的二轻局大仓库,一次就进货三十箱。仓库库管员沈阿姨说,丫头,这么多箱钢化玻璃碗你哪能一个人搬完,又特别重,我再喊俩人帮你搬吧。我一边感激不尽,一边兴冲冲地将堆得一人高的箱子先挪到肩上,还没走出三步远,直接被地上的包装绳绊倒,万幸还是年轻腿有劲,只是单腿跪地,一箱钢化玻璃碗从肩上顺着胳臂轻轻滑落着地,钢化碗一个都没碎,只可惜我当天刚刚上身的黑色毛呢裤子跌成一个大洞,膝盖鲜血直流疼痛难忍,但更心痛的是母亲为我新做的毛呢裤子就这样完了。看着我一脸哭像,组长张瑞芳师傅向单位领导请示同意,从柜组的的备用金里,拿出二元钱让我将毛呢裤子补一补。这条黑色的毛呢裤子成了我参加工作不久最难忘的记忆。母亲多次为这件事将我大大夸奖一番。
每月月底,我都要和财务科会计核对上千种的货物单据和三十多万元的金额台账,从没出现短少和帐务差错。在单位,我从不敢和那些已经是叔叔阿姨的同事们聊工作之外闲话,他们说什么家长里短男女八卦时,只是傻傻地一边似懂非懂地听,一边默默地干活,不敢多说一句话。除工作中的交流,一个刚参加工作的黄毛丫头,也确实不知道怎样和他们东家长李家短,也根本接不住她们讲的八卦。上班永远是穿着一件长长的蓝布大褂,也就是营业员们的工作服;或是一件蓝花布棉袄罩衫,最好的一件是紫红色盘琵琶扣的棉袄罩衫,罩衫外永远戴着护袖。留着齐腰的大辫子,永远脸色苍白,永远沉默无语地干活。没想到无心之举却得到单位同事和领导的交口称赞。他们每当遇见母亲总是夸奖,你家姑娘小二玲子怎么怎么好。
一天,仓库老保管员阮师傅从我家门口过,看见母亲热情和母亲打招呼,话还没说到第三句就和母亲竖起大拇指,你家二丫头好好哦。过一会儿,他又跑回来,又对我母亲说,你家小二玲子是真好。母亲听了客气地说,我家丫头也说您老在她到仓库进货时总是帮她搬运所有重的大纸箱,她非常感谢您老。商场上上下下的领导和同事从不喊我大名,都直接喊我的小名,直到现在见面还是如此。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即一九八三年底,我就提前一年半的时间转正定级。和同时进商场的其他人相比提前涨了工资,虽然只是十元钱,但对我是莫大的荣誉和激励。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国家开始出台关于国民教育方面的新政策,鼓励在职人员参加自学考试,毕业后享受国家同等学历待遇。这对我就是给了一次上大学的机会,真是兴奋不已。一直以来,没有考上大学的遗憾一直深藏心底,真的是连做梦都想上大学读书,并且想上中文或是新闻专业。
一九八四年的一月,我参加安徽省民盟委组织的自学考试助考班入学考试。考试那天,天出奇的冷,下着鹅毛大雪。我在考试作文的最后一句话中写道:此刻,教室外面正在天下着鹅毛大雪,中国有一句古话,瑞雪兆丰年,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通过入学考试,并相信自己未来的学业也一定是一个丰年。一个月后,我来到自学考试助考班的教学点合肥八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写在墙上的大红纸上时,禁不住泪水涟涟,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实现读大学的梦想了。
艰苦的在职读书的日子开始了,每个星期一三五或是二四六的晚上7点至十点是上课时间。我的工作是早晚班两班倒。早班,就在家里把全家人的晚饭做好后再去上课;晚班,下班后就在外面花二角四分钱买两个烧饼边走边啃,再到合肥八中上课,没有特殊情况绝不缺课。读书那几那几年,母亲知道我有严重贫血,怕我工作学习压力大,更加伤了身子,天天用红枣煮鸡蛋逼着我吃;到了春天还托老家的人,帮着买没有孵化出小鸡,我们老家叫蜷鸡的清煮着,怕我吃不下,就想着法子调出最好吃的作料让我沾着吃。
这三年半的读书阶段,人生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因为是晚上上课,特别是冬天的晚上,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我上完课后,需要从桐城路上的合肥八中步行回北门拱辰街的家,现在看来至少有七公里路。走到六安路那一段,树高灯暗,晚上十点多钟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特别害怕,总是一路小跑地赶到路灯亮一点的马路上才稍稍心安。只要是冬天,几乎天天晚上,父亲总是将饭菜闷在锅里,估计我快到家时点,就会走到离家一里地远的四湾迎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下着鹅毛大雪,离四湾还有一段路,老远就看见父亲戴着部队的军用棉帽和口罩,身着军大衣,像雪人一样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等我。那一刻,我也停住脚步站在雪地里一愣,我知道那是父亲在深夜,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为他最不待见的二丫头站岗。
一九八六年的十一月份,因为要复习考试(自学考试是学一门考一门),百货柜组三十几万元的帐目我还没来得及做进销存登记与稽核。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单位就要进行季度柜组货物大盘存,而我负责的售货账单还没有销完。怎么办,决不能给别人留下我为了学习而耽误工作的印象。晚上下班后,我将拎起来近一斤重的销售单据带回家做销帐。从晚上八点一直到早上六点,整整十个小时,终于将这近一斤重的发票单据处理完毕。一夜未眠的身子冻得像根木棍,腿也似乎失去知觉,腰也似乎要断,搓腿揉背半天才稍稍缓过劲来。此时,一刻也不能耽误,简单梳洗后,不到八点我已经乘车赶到商场,开始最繁琐繁重的盘存。那天深夜,母亲看我那么努力很是心疼,忍着左手刚刚骨折还打着石膏的疼痛与不便,深夜寒冬披衣下床,给我做了两个荷包蛋,那是我一生中母亲给我做的最温暖最好吃的荷包蛋。
一九八四年三月至一九八七年七月,三年半的在职读书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也不知不觉成为一个虚岁二十六的大龄未婚女青年。那时班上许多同学都在谈恋爱,因为不管是男是女,大家都到了二十五六岁的男未婚女未嫁的年龄,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等到毕业后,一定要找一个正规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虽然班上有男生苦追,也有师傅介绍国营工厂优秀帅气的男青年,但我却心如止水。觉得工厂工人或是自考毕业生和正规大学毕业的大学生相比,还是有差别的。因自己定的标准高,生活的接触面窄,找对象这件事又成了母亲挥之不去的心病。
最最尴尬的是,父亲对一个二十六岁女儿的态度依然是非打即骂,甚至,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发火,我忍不住向他哭诉讲道理,他的反应就是抬手就打,一抬手打不到时,就一口痰能啐到我的脸上,此时的我突然没有眼泪,心已痛得麻木,要不是放不下母亲真的想投河自尽。此时,自己突然有个非常奇怪的想法,爸爸呀爸爸,您不是自称自己是孔老三吗,等您老的时候,最后照顾您陪伴您,为您送终的的那个人一定是我。我说到做到,只为那个冬夜里,您为您的二丫头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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