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这个人

发布时间：2019-07-01 20:17:14 来源：自考网

今天是我认识男香小姐的第1390天

我一直觉得，小学生是这世界上攀比心最重的一群人

小学时候，我最怕两件事

一是比学历，他爸爸是大学生，她妈妈是研究生，别人问我，那你爸妈是什么学历，我总是不甘示弱地扬起头，搜肠刮肚拼凑着我爸也是大学生的证明

二是比乐器，她钢琴八级，他电子琴十级，那你是学什么乐器的，我想着我得说一个不常见的乐器，免得他们从家里拿出乐器让我表演，于是我就随口诌了个二胡

当然，你肯定也猜到了，我爸不是大学生，我也没学过什么乐器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因为自己父母的学历感到自卑

现在想想，这种自卑情绪大概陪伴了我小学的五年时间，以至于到今天为止，我仍然讨厌小学生

与其说是讨厌小学生，倒也不如说是厌恶那时候的自己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是因为我在找我爸要电子版婚礼致辞的时候，他开玩笑说，这样的发言对于一个高中生，还是有点难度的

我爸十八岁那年，大概是1985年前后，第一次参加高考，英语几乎交了白卷

没办法，农村学生就算再聪明，英语基础实在太差，最后果不其然落榜

第二年，我爸在新华中学复读，那是天津最好的五所高中之一

小时候，我家里有一个卡西欧的计算器，用得读数都磨没了，贴个胶布写上数字继续用

我问我爸为什么舍不得扔，他说这是当年他在新华中学复读的时候，有一次物理考试得了第一名，老师送他的

如果故事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写下去，我爸大概会在那一年考上大学，念一个工科专业，然后成为一名工程师

然而现实是，我爸后来生了病，在家里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养好病准备把落下的时间抢回来，家里来了信，说我爷查出了癌症，情况很不好

就这样，我爸没有第二次参加高考，而是顶替我爷进了工厂，成了一名工人

虽然我爸后来又念了成人大专，但学历一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站在今天，我可以理解，他知道我决定不再继续攻读博士时候表现出来的难以接受，以及他和我妈两次参加我毕业典礼时候表现出来的欣慰和得偿所愿

我在天津的婚礼定在六月二日，在婚礼致辞中，我爸写了这样一段话：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十二年前，那也是一个夏季，懵懂少年，背起行囊，外出求学，转眼之间一个轮回，昨日六一，归来仍是少年，不同的是带回了你心爱的姑娘

十二年前，我离开家到市区去念高中，从此开始住校的生活

那一年，我16岁，最叛逆的时候，没看过世界，也没有世界观

那一年，我爸41岁，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

我的爷爷在六年前，也就是我十岁的时候，在和癌症抗争了17年以后，离开了

马东说，父母是挡在我们死亡之间的一堵墙，从父母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不得不直面死亡

出殡那一天，我跪在我爸旁边，他是长子，我是长孙

我以为他会落泪，但是他没有，准确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爸在我面前落泪

从那以后，家里的大事小情，弟弟买房，妹妹结婚，他都义不容辞地张罗奔走

时至今日，我还是很难真正感受，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心境

不过，想必担子很重吧

只是，十六岁的我是全然不会理解这些的

那时候的我，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家，只觉得心里特别畅快

高中三年，我和我爸之间激烈的冲突有两次，一次是因为手机话费，另一次是因为高考志愿

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提前报到补课，两天的化学课从原子、电子讲到羟基、醛基，我心态崩了，初中三年只知道化学方程式配平的我完全听不懂

每天的娱乐活动就只有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呆，然后给自己的初中同学打电话，一个月打了一百多块钱的电话

月底，我爸把我所有的通话记录打印出来，摆在我面前，要我解释

那种感觉，糟透了

高考结束，我发挥很差，北大没希望了，我想去浙大，因为我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我爸坚持报复旦

我们在电话里大吵一架，放下电话我就踹烂了自习室的一张桌子

当然，我后来还是接受了他的意见

人们总是不自觉地美化记忆，以此对抗这个世界的复杂和不美好

就像我现在几乎记不起自己刚到上海的时候，第一次坐上十号线的时候，那种糟糕的情绪

我只会向每一个举棋不定的海归，推荐这个我已经居住了九年的城市

我并不感激我爸当初替我做的这个决定，只不过是时间已经长得足够让我们与过去和解

在我小学时候的操行评定手册上，几乎每一年，我的班主任都会写下类似“内向”、“拘谨”、“不善于团结同学”之类的评语

最近不止一个人问我，你的表达能力是如何练习的，是天赋么？

这大概是我一年级的班主任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我想黄执中在奇葩说的一段陈词，他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不需要超级英雄，因为超级英雄的超能力总是伴随着超级痛苦，就像万磁王之所以成为万磁王是因为纳粹的人体实验，蝙蝠侠之所以成为蝙蝠侠是因为小韦恩目睹双亲被杀，我们只会记得那些超级英雄为我们身处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却忘记了他们为此曾经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我很喜欢这段陈词，就好像别人眼里我的侃侃而谈，在我自己眼里，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太孤独，只能每天给同样的几个玩具编出不一样的故事，然后自己讲给自己听

本质上，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内向的人

我爸也一样

所以，当他在婚礼上说，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归来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可能是大一寒假从上海归来，也可能那年从新疆支教归来

我真的特别感动

准确地说，不只是感动，其实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埋怨、内疚、遗憾，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同情

我爸也曾经年轻气盛，因为车间主任不批准他报考成人自考夜校，一怒之下去砸了人家玻璃

在婚礼上，他告诫我的那些话——收起曾经引以为傲的“锐气”，学会曾经不屑一顾的“妥协”——几乎可以原封不动的送给25年前的他

只是这些轶事，都是在我成年以后，我妈转述给我的

在我面前，父亲的形象总是严肃的

对于一对内向的父子而言

或许也只有在婚礼这样的场合，才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情感流露

在婚礼致辞的最后，父母照例都会嘱托两句

我爸借用了一副对联——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第一个希望是上联：一等人忠臣孝子。所谓忠臣就是对社会有用的人，尽到我们的社会责任；所谓孝子就是孝亲敬老，尽到我们的家庭责任。

第二个希望是下联：两件事读书耕田。专业上的读书，我自愧不如，现在打开了生活这本书，这方面我有经验，这需要我们：收起曾经引以为傲的“锐气”、学会曾经不屑一顾的“妥协”，彼此细心品味、耐心磨合、用心呵护，让婚姻不断完善，让爱情持久保鲜，让我们收获精神上的幸福；所谓耕田就是认真工作，这样才能有饭吃，让我们收获物质上的幸福

我想，我爸这辈子大概是真正堪得起忠臣孝子、读书耕田这八个字了

我爸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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